作者：清华金融评论
分类：总53期, 清华金融评论杂志文章, 银行与保险, 银行与信贷-总5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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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分析了中国商业银行存款价格竞争的特点和困惑，认为理解和评判存款利率水平需要观察的因素还有很多。市场化存款价格竞争格局的形成还需要商业银行转变经营管理理念；央行也需采取市场与行业政策相结合的手段规避存款定价过度竞争风险。随着行业竞争和市场发展，结算及短期交易性的留存资金将成为商业银行最重要的资金来源，以账户服务能力为代表的综合能力竞争将成为商业银行争取存款的重要手段。
2015年10月人民币存款利率上限的放开是中国利率市场化初步完成的重要标志，随之而来的存款价格竞争将给商业银行经营管理带来深远影响。2017年，稳健中性货币政策叠加严监管带动市场利率攀升，商业银行在负债端面临前所未有的竞争形势，已明显感受到存款定价压力。
存款价格竞争具有鲜明的中国特征
中国利率市场化的进程稳妥及有序，按照“先外币后本币、先大额后小额、先贷款后存款”的总体安排，与中国金融改革和经济发展的步伐紧密融合，价格竞争也极具中国特色，总体而言呈现以下三个特点：
首先，“脱媒”成为中国存款利率市场化的重要推动。“脱媒”的传统定义主要来自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由银行间接融资向金融市场直接融资为主的方式转变。随着直接融资占比的提升，商业银行在金融市场上的中介地位下降。而中国商业银行业所面临着的“脱媒”主要表现为商业银行存款份额的快速流失，但流失的资金最终通过其他渠道回到银行体系并投向传统信贷。总体上银行业表外负债及表内负债合计并没有表现出传统“脱媒”的特征，商业银行金融中介地位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削弱。因为存款流失主要有两个途径：一是理财产品。理财产品被认为是中国存款利率市场化的另类开端，为资金富裕客户提供了大量低风险高收益的投资渠道。利率敏感的中长期资金通过购买理财产品脱离了传统存款渠道，目前已近30万亿元。但理财产品募集的资金大部分通过表外途径最终仍进入了信贷领域，商业银行通过隐性的或者被客户默认的担保获取了一部分的差价，在这个过程中仍然发挥了贷前评估、资金拨付和资金融通中介的作用。二是第三方支付及其依附的货币基金。以支付宝、财付通为代表的第三方支付依托对支付应用场景和社交入口流量强大的把持力，不仅带来了大量免息资金的沉淀，也带动了其附属货币基金甚至货币基金全行业的蓬勃发展。货币基金T+0的快速赎回及远超存款的收益水平对短期资金极具吸引力，2017年全行业货币基金份额已超过6.7万亿份，年增长约58%。而货币基金以同业存款或同业存单为主要投资渠道，资金重新进入银行体系，最终目的地仍是传统信贷领域。可以说，存款的快速分流加大了商业银行间及与其他金融机构间对于存款资金的竞争，直接推动了存款利率市场化进程。
其次，无风险收益的高企带动存款价格竞争。目前中国商业银行可以承受的存款成本和客户愿意接受的收益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差距，这种差距并非全部来自银行业内激烈的竞争，金融市场上高企的无风险收益是引导存款要价持续向上的重大推动力。虽然近年来理财产品风险已逐渐得到投资者重视，但商业银行从维护商业信誉、保证理财产品正常销售角度出发，一般均采取各种措施化解理财产品出现的风险，最终暴露的风险事件并不多。而货币基金除个别时期一些小型机构出现过流动性困难外，整体保持了很高的可赎回性，风险很低。在这种利率环境下，资产收益出现断层式的分布。商业银行客户呈现风险偏好两极化，但价格要求统一化的特征。其中风险偏好两极化表现在高收益非存款产品及低收益存款均沉淀了大量的资金。银行留存的长期资金主要来自三类客户：第一类是风险极度厌恶型客户或者风险承担能力较弱的客户，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老年群体；第二类是结算类资金或者无法长期运用的资金，包括企事业单位的存款及个人日常交易资金；第三类主要是资金量较小或者受当地经济发展程度影响的个人资金，表现为县以下区域及经济相对不发达省份的存款增长较快。由于收益差异的客观存在，存款客户的价格需求以高收益产品作为比较的标杆，希望在无风险情况下获取更高的收益，造成客户对存款价格的需求与商业银行的承受能力之间无法契合的差异，间接加剧了存款价格竞争。
最后，挂牌利率作用弱化，隐性价格竞争加剧。存款挂牌利率指商业银行在营业场所或者互联网站等电子渠道挂出的公开价格，是客户办理业务的标准价格。在中国的存款定价实践中挂牌利率实际作用明显弱化，整体上来看，存款定价的水平要高于各行的挂牌利率。大量执行非挂牌利率的原因可能来自挂牌利率与实际客户需求的难以匹配，也可能来自对于调整挂牌利率市场指示性过强的担忧，这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商业银行在愿意接受的成本与商业竞争中的不得不接受成本之间的不断融合和摩擦。这种非挂牌利率的竞争可视为隐性存款价格竞争的一种形式，从价格策略角度有助于信息不对称，帮助商业银行获取定价优势，但由于中国商业银行主体众多，询价异常简单，资金转账成本极低，实际上对存款客户难以形成有效的信息壁垒。不愿意公开的价格竞争同时也滋生了更多的隐性价格竞争，不仅表现在物品馈赠和息外补贴等形式上，也表现为在产品设计等方面的竞争。
如何看待现在的存款利率水平
在信用货币体制下，银行存款利率主要受到央行货币政策的影响，央行公布的指导性利率及其带来的市场利率变化对银行存款利率带来决定性影响，但要理解和评判存款利率水平需要观察的因素还有很多。
第一，价格水平的提升动力部分来自商业银行自身扩张的需求，存在较大的竞争溢价。“存款是立行之本”是银行业经营的重要理念，也与银行经营的实际相契合。本世纪初以来，中国商业银行股改上市，经营管理体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资产规模多年来高速扩张。“新常态”下宏观政策、金融监管的调整给商业银行经营环境带来了巨大变化，但长期经营的传统思维惯性、不进则退的巨大竞争压力均导致存款定价存在较大的竞争性溢价。
第二，账户价值是观察存款利率时需要考虑的因素。从成熟市场经验看，针对存款账户特别是资金额较低的存款账户一般均要收取大量的日常使用费用，譬如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商业银行普遍对5000元以下的储蓄账户收取年费，大额现金存款及使用他行ATM也需要收费。相比之下，大陆银行业的结算类收费低廉，特别是“降成本”的改革下不断加大商业银行收费方面的清理力度，可以说有账户就享受了大量免费的基础银行服务。因此，存款，特别是活期存款，在观察其价格高低的时候，需要考虑银行账户中所隐含的服务价值。
第三，金融产品风险暴露不足导致金融资产定价的差异化程度较低。长期以来中国商业银行受到民众的广泛信任，国家信用隐性偿付保障，风险事件鲜有发生，尚未让民众意识到金融机构偿付的风险。无论是存款还是商业银行推出的理财产品，甚至商业银行的代销产品均具有很高的信用度。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建立存款保险制度，完善金融机构市场化退出机制”，《存款保险条例》自2015年5月1日起实施，标志着中国的存款保险制度正式建立。因此存款由于隐形及显性政策的保障，与其他资产相比应具有明显的风险补偿。
第四，存款利率的上升受限于商业银行存贷款利差空间。利息净收入仍是中国商业银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存贷款的利差可以作为评估存款价格的重要考虑因素。一旦存贷利差过窄，商业银行在业务量与价格的权衡中，必然会倾向于保持合理的价格。2017年以来债券市场利率呈现明显的上升态势，债转贷需求大增导致信贷市场供求紧张，贷款利率也水涨船高。从某种程度上说，目前商业银行具有一定消化付息成本上升的能力。但从长期来看，中国商业银行利差整体水平出现了较大幅度的降低，同时考虑到不良贷款水平和较高的存款准备金率，商业银行从存贷款利差中获取利润空间要远小于账面值。应该说，商业银行存款利率单方面继续大幅上升的可能性不大。当然简单地计算存贷利差仅可作为存款价格判断的一项指标，由于商业银行的风险管理能力千差万别，盈利要求也存在较高的弹性，实际能够承受的利差水平并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确定的答案。
构建存款定价协调理性的市场环境
存款利率放开上限的两年之后，商业银行间形成真正有效的市场化存款价格竞争格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商业银行建立顺畅合理的存款定价模式亟待以下几个条件的成熟。
首先，商业银行经营管理理念的转变是重要前提条件。中国商业银行的发展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内生性的快速增长可能已无法持续。商业银行间及其他金融业态的竞争加剧，加之资本约束的加强，面对“降速”的现实，部分商业银行已开始向资产负债的均衡发展模式转变。在业务扩张约束增强的情况下，商业银行在存款定价方面产生了两方面明显的需求：一方面是为获取或维持存款份额，存款价格竞争会日趋激烈，定价管理往往成为业务发展的掣肘，以价换份额成为重要的业务发展诉求；另一方面利差空间缩窄带来盈利能力的降低，价格竞争手段的使用面临更大的财务约束，这要求定价管理更为精细化，价格竞争的理性程度也会提高。这两方面需求的交织将推动商业银行建立市场化的存款定价管理体制。
其次，央行在构建良好和公平的市场竞争秩序方面仍大有可为。央行一直高度重视存款利率市场化的实践，特别是在放开存款利率上限后通过宏观审慎评估等方式引导商业银行理性的存款定价。同时，央行加强货币政策工具对市场利率的引导，推动了包括Shibor、LPR、NCD等基准利率及市场价格发现工具的发展，有助于商业银行建立存款定价基准体系。存款利率市场化与货币当局对存款利率的管理并不矛盾，市场化竞争与金融稳定需要平衡协调，可以尝试参照美国等发达国家对存款利率管理的经验，采取市场与行业政策相结合的手段规避存款定价过度竞争风险。
最后，从行业竞争角度看，有序的市场利率环境终将到来。未来，随着资管新政的实施，以理财产品为代表的投资性资产采取净值化销售，隐形担保的打破，各类资产的风险分层将更为明显，市场将形成风险与收益匹配的产品利率结构，这将有助于形成更为有序和合理的存款价格竞争环境。同时，从西方发达国家商业银行经验来看，增值性资金流出传统商业银行业务将是必然趋势，商业银行的存款久期可能进一步缩短，结算及短期交易性的留存资金将成为商业银行最重要的资金来源，以账户服务能力为代表的综合能力竞争将成为商业银行争取存款的重要手段，简单的价格竞争的效用将大幅降低。
（徐宁为中国建设银行总行资产负债管理部价格管理处副处长。本文编辑/王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