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金融评论

清华大学金融科技研究院于2017年11月在英国伦敦调研了监管沙盒的运行，通过对监管沙盒主管部门和12家监管沙盒参与企业的实地调研，形成了对英国监管沙盒制度的基本判断。《清华金融评论》上期介绍调研基本情况以及企业特征。本期继续介绍沙盒实施以及对中国设立监管沙盒的建议。

申请监管沙盒的目的

本次调研对企业进入沙盒测试的目的进行了总结（图5）。

申请牌照

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规定，在英国境内从事受监管业务的企业，都需要事先申请牌照或在金融行为监管局注册登记。调研企业中，有5家企业属于牌照申请这一类，主要分为两种情形。

第一，初创企业还未取得开展业务所需的牌照。例如，Nivaura和BlockEX计划使用区块链技术发行债券和进行数字资产交易，在进入沙盒之前他们没有证券发行和证券交易的牌照，不具有证券发行资格；AssureHedge计划使用外汇期权为企业提供外汇风险对冲服务，但他们尚没有申请到期权交易的牌照。

第二，已经开展主营业务，计划新开展受监管业务的企业需要申请新的牌照。例如申请沙盒项目之前，Otonomos利用区块链技术，提供公司注册、公司在线管理服务，是一个提供自动化注册、记录公司资产和股权变动情况的平台，不受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Otonomos计划在已有业务基础上开展帮助企业在线募集资金的业务，即在平台上创造资金募集模块，使用代币代表股权，可以使公司在平台上向投资者发放新股权，资金募集是受监管的行为，因此Otonomos需要获得安排投资交易（Arranging Deals in Investments）的牌照。又如，进入沙盒测试之前，Evalue是一家风险预测及财务规划软件提供商，为投资顾问和金融机构提供风险评估与财务预测模型。Evalue计划开展养老金领域的智能投资顾问业务，而投资顾问是受监管的行为，因此Evalue需要为他们的智能投顾产品寻求投资顾问（Advising on Investments）牌照。

测试新产品或服务方案

此类企业均是与大型银行或咨询机构联合进行新产品测试，产品服务与测试对象均为普通消费者。企业前期经营着无须被监管的主营业务，或者主营业务已经受到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监管，测试的新产品或服务可能涉及新的被监管的行为，因此需要获得相应的牌照或免责资格进行测试，例如SETL和Pariti。

SETL本身的业务是，利用区块链技术，为机构之间的资产交易提供记录交易情况和资产所属权变动情况的平台服务。SETL申请参与测试的是与德勤合作的智能卡。测试中，智能卡提供零售支付交易功能，消费者的消费交易过程由SETL的区块链完成记录，SETL的区块链使用的电子货币由Metro银行的存款支持，最后通过中央银行生成用户证书，将身份信息与账户信息连接起来，这使得该智能卡无须银行结算，双方银行账户立即就能显现资金流动。在测试期间，由于智能卡交易功能由SETL的电子货币实现，因此SETL被授予限制性的电子货币牌照（e-money license）。

在监管沙盒项目开始之前，个人财务管理技术服务公司Pariti已经是英国登记注册公司，已经获得了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相关牌照。在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监管下，Pariti通过App读取和整合用户的银行账户和信用卡信息，根据用户的信用卡消费和透支状况计算用户的真实借款成本，帮助用户设置财务目标、管理财务。Pariti参与沙盒测试的是与汇丰银行（HSBC）的合作项目，Pariti想要测试能否实现个人消费者银行账户的自动储蓄功能，即事先制定银行账户的自动存储规则，只要消费者在消费时满足自动存储条件，会自动将一部分金额转入储蓄账户。由于涉及消费者资金在现金账户和储蓄账户之间的转移，测试期间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给予了四个月的豁免书（waiver），专供测试期间使用。

明确所需牌照

这一类情形是指，企业的创新是金融服务领域里的技术创新，进入沙盒测试前，企业尚不清楚自己所提供的服务是否需要受到金融监管，如果需要的话是何种类型的金融监管，从而申请参加测试，试图通过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紧密沟通，明确是否需要牌照以及需要何种牌照。这一类型的企业主要分为两种：

一是进行了产品或服务模式的创新。Laka开创了一种先理赔后缴费的保险模式，无法确定是否需要保险公司牌照。Nimbla为中小企业提供的服务包括按需订制的信用保险，但它没有保险牌照，只是保险经纪公司Ambant的指定代表，由Ambant设计销售产品。Paylinko则是计划通过链接支付提供聚合支付服务，不确定是否需要牌照。

二是技术企业为投资银行、资产管理和投资顾问等专业机构提供技术服务，企业不确定是否需要接受监管。例如，在进入沙盒之前，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认为Beekin如果是提供房地产价格预测服务，需要申请投资顾问的牌照，而Beekin认为自己提供的是信息服务而不是投资建议。计划提供企业IPO数字化平台服务的Issufy认为自己属于信息服务平台，金融市场监管规则并不一定对他们适用，进入沙盒之前并不明确公司是否应该接受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监管。

另外，企业可以根据测试内容的不同多次申请测试。例如，致力于债券发行管理的区块链平台公司Nivaura在测试之前不具有债券发行资格，其参与监管沙盒的目的在于获取债券发行牌照。Nivaura参与了前两期测试，两次测试中测试了不同的区块链发行债券功能。第一期测试中，Nivaura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获得了可以从事投行业务的牌照，使用类似投行的传统发行方法发行了一只真实的债券，同时在区块链上记录了债券发行过程，记录信息包括金融工具、发行方、发行文件以及其他所有监管机构规定的合规信息。由于第一期测试只是实现债券发行所涉及的各类法律文件和资产所属权在各参与主体之间变动情况的自动化记录，不涉及资金的转移记录，还未达成Nivaura所希望的通过区块链实现债券发行的完全去中心化，因此Nivaura申请继续测试。在第二期测试中，Nivaura使用基于智能合约的加密货币（token），利用区块链直接发行了另一只真实的债券。这只区块链债券以LuxDeco公司为发行主体，通过使用Nivaura创建的一套标准文件、协议以及Nivaura的法律语言程序实现发行。债券发行的全流程，包括各类法律文件、资产状况变动、资金在发行方和投资方之间的转移，都由区块链技术进行认证和记录，从而省去了债券发行的法律咨询、银行转账等中间环节。

监管沙盒的实施

监管沙盒的管理工具

根据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前期公开发布的文件整理，监管沙盒共包含五种管理工具：

限制性牌照（Restricted Authorization）。在沙盒测试期，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为测试企业提供限制性牌照，即企业可以在规定的业务领域和时间范围内拥有牌照，获准进行交易，测试涉及的消费者数量、交易金额、交易总量等都受到限制。限制性牌照只在沙盒测试期间有效，且仅适用于测试所涉及的产品或业务领域。该项工具能够帮助企业在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监督下，在较短时间内，以较低的成本开展业务，而无须在业务开展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成本申请牌照。

个别指导（Individual Guidance）。如果申请企业对监管制度如何应用到自身企业有任何疑问，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为其提供解释与指导，帮助其结合自身情况，进行测试。

规定豁免与修改（Waivers or Modifications to Our Rules）。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根据企业情况，会在其权限范围内豁免过于繁复的规定，然而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无权免除英国基本法及欧盟法律的相关条款。

无异议函（No Enforcement Action Letters）。对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无法提供个人指导或豁免的企业，出于特殊环境或条件的考虑，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可以在测试期内为这些企业提供免除强制执行监管条例的无异议函。只要企业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进行定时沟通，在限制条件下进行测试，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接受一些突发状况，并提供免除强制执行监管条例的无异议函。

非正式的引导（Informal Steers）。英国行为监管局会针对一些处于非常早期的创新型产品或商业模式，给予非正式的监管方面的引导。

上述五类工具中，限制性牌照的应用最为普遍，即企业在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沟通后，提出符合限制范围的测试方案，并进一步进行测试，如果测试成功，企业则能够在测试期后免除限制，获得正式牌照。

监管沙盒的流程

测试方案的制定

针对每家申请成功的企业，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沙盒会指派一位案件专员（Case Officer）定期与该企业沟通，参与企业测试方案的制定与实施，给予相应的监督与合规支持。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专员的加入能够帮助企业更好地将自身的商业模式纳入监管框架之中，同时也保证了企业的测试不会对消费者产生任何不利的情况。

申请成功后，企业一般需要10周的时间来完成一份完整的测试方案，其中包括了测试目标、参与人数、成功标准、潜在风险与消费者保护等。指派专员会参与到方案制定中，并设立一定的保护措施以保证消费者的权益不会受到侵害，如要求企业设定退出机制等。但具体的测试指标仍以企业的要求为准，以求达到测试的目的。测试方案完成后，案件专员会将该方案提交到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内部进行审批，审批通过即可开始测试。

基于区块链技术，为企业提供线上注册和管理服务的Otonomos公司向调研组提供了关于测试计划更为详细的描述。该公司表示，在测试计划中，企业需要向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提供被测试的指标，如测试的人员数量、投资者数量、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关键绩效指标），以及企业将如何开展测试、测试时长等。此外，测试公司也要从监管者的角度描绘一份商业计划书，即企业假设自己是监管者，对自己的商业计划提出需要从哪些方面进行监管。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不会事先对企业的商业计划提出监管规定，而是在企业提交监管性商业计划之后，对其进行核查。

测试方案的实施

测试方案通过后，企业可以正式进入沙盒开始测试，测试时间一般为3～6个月左右，但具体时长依据企业的需求而定。进入测试的企业每1-2周需要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专员进行沟通汇报。

参与双方的反馈

测试企业

测试进程方面，在课题组进行调研的12家企业中：5家为第一期监管沙盒企业，目前已经完成测试，如个人财务管理服务公司Pariti和记录资产交易过程和所属权变动的平台SETL；8家为第二期测试企业（Nivaura连续进入两期测试），其中有5家已经开始测试，如风险预测与财务管理提供商Evalue，另外3家因为不同的情况推迟了测试，推迟原因包括企业产品或技术平台未完成、客户或合作方未谈妥等。

在工具使用层面，10家企业已经开展或结束测试的企业均获得了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解释与指导，其中9家在测试期间获得了限制性牌照，1家获得了规定豁免权，即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为其提供了一定期限的豁免。

通过整理调研企业的反馈信息，将企业对监管沙盒机制的认识概括为以下四点：

每1～2周进行沟通，了解企业的测试进程及数据。上述调研的12家公司均表示，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为企业指定一位案件专员（Case Officer）作为联系人，平均1-2周该企业需要就企业情况、测试进度、具体的测试指标等向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进行电话或书面汇报。部分企业表示，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询问许多关键问题，包括同一问题的不同情况。

例如，基于区块链技术为公司提供线上注册与管理服务的平台Otonomos表示，其测试项目为平台的募集资金功能，该业务流程需要受到严格的监管。在沟通中，案件专员会询问到企业配备了多少合规人员，测试期间该公司可以只配备一名合规人员，但在测试之后，企业则需要配备更多的合规人员。

对测试方案的设定及限制较为灵活。如上所述，申请沙盒成功的企业需要提交一份详尽的测试计划，其中包括了在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授权范围内，企业能够进行测试的客户数量、交易额度等。对于该方案的设定及具体的交易限额，部分调研企业表示，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给予其很大的灵活性，企业可以根据自身需求来设置所需的客户数量与交易额度等。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也会就测试规模提出建议，并设定一系列的保障措施。但会在保障消费者权益的前提下，给予企业足够的自由度，以达到测试的目的。

例如，提供高端自行车领域保险产品的Laka公司，出于业务需要希望测试更多的消费者，在提交测试计划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通过了其测试2000人的需求。

提供监管领域的沟通与帮助，但总体态度谨慎。被调研的沙盒企业中，除部分希望测试自身产品，掌握消费者反馈外，更多的是寻求业务的合规性。部分企业的业务模式新颖，并不能够明确自身业务是否需要获取牌照，以及如果需要牌照，应该获得哪些方面的牌照。大多数调研企业表示，在遇到相关的监管问题时，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沙盒的工作人员能够为其提供解释与指导，或者帮助其联系到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其他相关部门的专家共同参加讨论。

如为机构投资者、证券发行企业和投资顾问提供股权资本市场业务数字化平台服务的企业Issufy，其业务涉及上市规则的问题，监管沙盒团队则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证券监管机构UK Listing Authority (UKLA)共同参与到与公司的交流中。

部分调研企业也表示，监管沙盒人员对于一些创新业务是否需要牌照等问题持非常谨慎的态度，更多的是提供法律上的指导性帮助，而不会给予绝对性的答复。此外，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各部门的牌照授予部门也不直接参与沙盒测试，企业能否在测试后获得正式牌照，还需要企业提交各类材料，监管沙盒的案件专员与牌照授予部门进行商讨后才能够决定。

总体仍在监管的大框架下进行，申请牌照所需的手续材料一般不会简化。部分调研企业表示，尽管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监管沙盒为企业提供了测试安全区，授权其开展特定业务，但这并不意味着给予该企业超越监管范围的灵活性。公司的业务还是需要符合相关领域的监管框架，在测试结束如果需要获取正式牌照，仍需补交各类必需的材料。

监管机构

调研过程中，课题组实地走访了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并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沙盒团队就沙盒机制进行了交流。监管沙盒团队表示，监管沙盒本身是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创新中心的一个部分，是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为创新提供监管支持的一个工具。而对于申请牌照的企业，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则表示会尽量使这一过程更为顺畅，减少企业的时间成本，但是否需要简化申请牌照所需的材料需要视情况而定。测试企业提出牌照申请时，可以在沙盒测试期间只提交主要材料，在测试结束后再提交剩下的材料。

与企业的反馈相一致，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强调监管沙盒只是其促进金融创新，鼓励市场有效竞争的一项工具，能够提供部分灵活性，但整体还是要回归到现有的监管体系之下，而不会为测试企业制定新的监管政策。

监管沙盒的测试结果

在测试完成后，企业需要向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提交一份最终报告，以汇报测试的结果。目前，第一期进入沙盒的企业已全部结束测试，第二期企业基本完成测试。根据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最新的总结报告显示，第一期企业中，75%的企业成功完成了测试，大多数申请牌照的企业在完成测试后，能够拿到正式牌照。

调研结果显示，沙盒测试后企业拥有三种不同的退出方式：

需要进一步测试的部分企业选择继续参与下一轮测试。

以从事证券发行与管理的区块链技术平台Nivaura为例，该企业在第一期测试中获得从事投行业务的牌照，企业在线下发行了一只债券，并在区块链上记录了整个发行流程，其开展的第二期测试则不仅仅只在区块链上记录债券发行流程，而是使用区块链发行加密债券。截至调研时，该公司的第二期测试还在进行当中。

测试结束后，企业被授予牌照。以Evalue为例，该公司主要为资产管理公司与投资顾问提供风险评估与财务规划模型。其加入监管沙盒主要是为了测试其智能投顾的新产品，希望将公司业务从提供模型拓展至智能投顾方面。Evalue表示，将于2018年1月结束测试后获得投资顾问方面的正式牌照，从而可以推广其智能投顾产品。

部分企业可能更改商业模式或放弃部分业务，从而改变牌照类型或不需要获得牌照，即不需要被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以Issufy为例，在监管沙盒中，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授予Issufy筹划执照（Arranging Deals in Investments）用以开展测试，而在测试期间Issufy在一定程度上更改了商业模型和技术应用，目前其业务是为投资银行、资产管理和理财顾问等买方提供技术服务。经过双方的商讨，Issufy的业务不在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现有的法律规则监管范围内，因此Issufy不需要牌照或者被监管。

在已经结束沙盒测试的5家企业中，有1家进入第二期沙盒继续测试，3家更改业务或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商讨后决定公司业务不需要牌照，1家已经获得牌照。3家正在沙盒中测试的企业预计在测试结束后会获得牌照。

调研结论与建议

对监管沙盒的总体评价

通过对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沙盒团队与12家沙盒企业的调研，本课题组认为：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监管沙盒机制本质上是一种在保护消费者权益的基础上，促进金融创新与市场有效竞争的工具。监管沙盒的应用对象包括了需要牌照的创业企业、需要测试新产品的已拥有牌照的企业，以及为受监管的金融机构提供服务的科技型企业。

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沙盒作为企业与监管层之间的联结者，一方面为企业提供了安全合规的测试环境以及与监管机构的沟通机会，降低了企业的时间成本；另一方面也帮助监管层更好地了解创新的商业模式和技术，同时密切掌握企业动态以保护消费者利益不受侵害。

值得注意的是，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沙盒虽然旨在促进创新，其总体仍旧在金融监管的大框架下运行。所有的监管沙盒企业在申请初期及成功后均需向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提交详尽的企业信息，并定期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进行测试进程与指标的汇报，同时也需要设立相应的退出触发机制，以确保不会因为业务问题损害消费者权益。而申请在测试结束后获得正式牌照的企业，在一般情况下，其所需提交的材料并不会有所减免。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帮助企业使整个流程运行的更为顺畅，以减少企业的时间和合规成本，但这并不意味着企业可以从事任何形式的、完全不受法律约束的创新行为。下面我们分别从参与测试企业、监管部门和金融消费者角度看监管沙盒的作用：

测试企业

减少企业的不确定性，为企业增信。目前，监管沙盒中的大部分企业为寻求牌照的创业型企业，而由于其业务的创新性与特殊性，其中一部分企业并不清楚自身是否需要牌照或需要怎样的牌照，例如Pariti等。一方面监管沙盒为这些企业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测试环境，保证其在测试期间业务的合规性；另一方面企业在测试期间也能够通过与监管层的沟通和自我调整来确定业务的具体属性以及是否需要牌照，以保障测试结束后自身的合规性。课题组调研的企业中，大部分企业都已明确自己是否需要接受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以及如果是接受监管需要何种正式牌照。

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对企业的增信实际上是帮助其降低了监管层面的不确定性，而这对创业型企业的获客和融资都具有促进作用。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报告显示，在第一期完成测试的企业中，约40%在测试期间或测试完成后获得了融资。

获得消费者对新产品或新业务的反馈。除了合规性的保障，监管沙盒也为企业提供了一次测试新产品或新业务的机会，帮助其更好地了解消费者的喜好。例如，作为一个较为成熟的风险评估与财务规划解决方案提供商，Evalue进入监管沙盒的主要目的除了获得牌照，还希望了解消费者对智能投顾这一新产品的认可程度。Evalue挑选了不同年龄段、收入水平以及金融知识的测试者，听取了测试者对于该产品的意见反馈。如果消费者对于该产品的反馈比较积极，Evalue将进一步拓展该产品。

加强与监管机构的沟通，减少企业时间成本。监管沙盒为企业提供了近距离和监管层对话交流的机会，同时也可以通过监管沙盒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其他部门取得联系，如Issufy曾表示，监管沙盒团队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证券监管机构UK Listing Authority都参与到与测试企业的交流中。此外，监管沙盒能够帮助需要获得正式牌照的企业，使申请牌照的流程更为顺畅，以免公司在结束测试后还要花费6个月的时间来提交各类表格完成牌照申请，从而减少企业的申请时间和合规成本。

监管机构

有利于监管机构实时跟踪创新商业模式及技术发展。

监管沙盒作为一种沟通机制，能够帮助监管机构进一步加深对市场中创新型的商业模式及相关技术的理解，掌握市场及行业动态，从而改进并完善相关领域的监管。在本次调研中，部分沙盒企业也表示，曾受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邀请参与相关报告的撰写或进行技术交流，如Otonomos曾被邀请参与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发布的分布式记账技术文件的完善工作，以及向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人员讲解区块链等技术。

有利于监管机构提前做好风险防范和投资者保护。监管沙盒主要通过以下三种方式来控制并预防创新型技术或商业模式带来的潜在风险。第一，在沙盒测试期间，企业被授予的是有限制的牌照，限制其测试人数与规模等。在测试开始前，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对企业的测试方案进行内部审核，其中包括了企业拟定的测试人数及规模，只有该方案通过后，企业才能够开始测试。例如，提供外汇对冲解决方案的Assure Hedge，在测试期间，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规定其只能服务30个客户，同时作为销售外汇期权的一方，其每笔期权费不能超过5000英磅。

第二，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密切监控沙盒企业的动态，防范任何风险的发生。监管沙盒企业需要每1～2周向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汇报测试进度及具体的测试指标数据。同时，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也会对测试企业进行技术与网络适应能力审查（Technology and Cyber Resilience Review），以确保该企业在遇到技术或网络灾难事件时的恢复能力。

第三，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也要求企业设定退出的触发机制以及一定的资本金，如果在测试中出现危害消费者权益的风险情况，则能够触发退出机制，保证消费者的利益不受损害或将损害降到最小。金融行为监管局报告提到，部分监管沙盒的公司测试了利用电子货币进行支付的功能，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要求这些企业在资金丢失的情况下，对消费者进行全额的赔付。

金融消费者

沙盒促进市场有效竞争，能为金融消费者提供更优质服务。监管沙盒的实施使很多金融创新企业得以发展，而其中包含了很多服务于消费者的新产品、新服务。例如，高端自行车保险企业Laka，其实际上是为个人消费者提供一个可以先理赔后付费的保险途径，从而使消费者无须先行支付高额的保费，并且在保持不出险的情况下能够获得更为优惠的保险价格。又如创业企业Assure Hedge，其为中小型企业提供了一套外汇风险对冲解决方案，用户只须提供需要兑换的货币数量与时间，即可获得报价，而确认报价后，Assure Hedge会用其算法来对冲风险，保证中小企业在汇率下跌时受到保护，并在汇率升值时获利。

监管沙盒在鼓励金融创新的同时，实际上也带动了整个市场的有效竞争，使金融市场不再处于被传统大型金融机构垄断的格局之下。创新型企业的发展为金融市场注入了新的活力，促进传统金融机构更有动力为消费者提供更好、更优质的服务。

覆盖传统机构未覆盖人群，提高金融服务的可得性。监管沙盒中的很多创新型企业，其业务覆盖了传统金融机构没有覆盖的人群，实际上增加了消费者金融服务的可得性，推动了普惠金融的发展。例如创业企业Nimbla，其利用在线的财务会计系统数据，为中小企业提供应收账款管理及按需信用保险服务。而受限于传统数据不足等原因，中小企业往往无法从传统金融机构处获得这类服务。而另一家公司Nivaura则是利用区块链技术来自动化发行和管理私募债券，旨在帮助中小企业提供低成本的债券发行服务，解决传统证券发行服务成本高昂、手续繁琐的问题。

测试前让企业做好生前遗嘱，消费者权益保护前置。如上文所述，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会密切关注监管沙盒中企业的具体动态，同时要求其设立退出机制（类似生前遗嘱），如果在测试中出现危害消费者的风险，则可能触发退出机制，将对消费者利益的损害程度降到最低。这样的设定使得消费者在享有创新服务的同时，自身利益也受到了充分的保障。

监管沙盒可能存在的问题

虽然监管沙盒对测试企业、监管机构和消费者均有益处，前两期的大部分沙盒企业也已经结束或预计能够顺利结束测试进入市场，在本次调研中，被测试企业对认为目前监管沙盒存在两个问题：一是金融行为管理局的监管沙盒团队资源不足，团队每一个案件专员需要覆盖多家不同领域的公司，会出现反馈慢、流程长、专业技术无法覆盖的问题；二是监管层态度过于谨慎，部分情况下对创新型企业是否需要申请牌照，以及需要申请何种牌照的回答模糊，帮助指导意义不强，不确定性仍然存在。

中国设立监管沙盒的建议

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的监管沙盒作为一种适应市场金融创新的监管机制，对中国的金融创新监管具有一定程度的借鉴意义，包括测试方案的模式、监管人员与企业的沟通机制、退出触发机制的设立等。但与此同时，中国与英国的金融市场发展程度和金融监管体制存在很大的不同，如何在中国建立符合自身特点、适应中国金融市场的监管沙盒机制，应是着重思考的问题。本课题组基于本次调研的成果，提出下述关于中国设立监管沙盒的建议：

明确沙盒机制的监管主体，保障各监管机构间的协调合作

目前，中国的金融市场仍然处于分业经营的阶段，不同类别金融业务的牌照申请需要经过不同的金融监管机构的审批，各监管机构又相对独立，因而监管任务的协调、监管信息的共享等问题都很难保障。如果设立监管沙盒，首先应该明确监管的主体为哪一机构，该机构是否能够连接各个监管机构，以覆盖从事不同类型金融业务的企业。

明确法律豁免边界，向市场清晰传达监管目标

建议有关部门梳理现有金融监管的法律法规，针对金融科技创新可能触碰的违规行为，设立法律豁免的范围、形式与实施方法，向社会公开、透明、清晰地传达，积极宣传，使创新者了解相应信息。另外，监管部门需确保标准和执行的透明度，防止市场出现“今天松、明天紧；今天向左、明天向右”的紊乱，增加创新者面临的不确定性。

明确企业筛选标准，限定沙盒企业数量

根据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其报告显示，前两批监管沙盒共有146家企业申请，接受率约为34%。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监管沙盒并没有对接受企业数量进行限制，而是基于报告上文指出的5点标准，进行人为筛选。在中国，金融科技的发展极为迅速，创新型企业的数量也是极为庞大的，那么筛选什么样的企业、筛选标准具体是怎样的、当申请公司数量较为庞大时是否需要制定可以量化的筛选标准等，均是需要在沙盒设立之前明确的问题。

限定测试体量，设立触发机制以保障消费者权益

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对于参与监管沙盒的企业，均会要求其提交测试计划，对其测试的体量，即客户数量和交易额度等进行限制，并设立相应的触发机制，在出现危害或可能危害消费者权益的情况下，触发该退出机制。在中国，消费者往往对于创新型的金融业务接受度较高，而对金融风险的认识较为薄弱。因此，对于每个测试的消费者参与人数应该进行严格的把控，设置触发机制，从而才能达到对创新业务或技术潜在风险的把控，不会将不确定性风险传递给消费者。

在监管机构和企业间建立良好沟通和信任关系

一场经典的赛事需要“裁判员”和“运动员”共同维护，赛事规则应由“裁判员”和“运动员”共同协商且认可。监管部门要确立自己“裁判员”的角色，不能过多干预企业创新，也不能忽视企业创新对规则的需求。金融科技创新监管需要监管者与市场参与者之间建立良好的沟通机制，通过协力合作而不是完全对立，来促进监管规则的完善和市场的发展。这既有利于维护公平竞争，又有利于树立监管者权威，减少信息不对称和降低监管成本。（完结）

（廖理为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常务副院长、教授，戚航为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互联网金融实验室研究员，闫竹为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博士后，张伟强为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阳光互联网金融创新研究中心副主任。本文编辑/丁开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