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华金融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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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财新智库宏观研究主管钟正生,财新智库宏观分析师夏天然
英国退欧公投结束后,欧洲股市迎来一轮暴跌,其中领跌的就是银行股(STOXX,银行指数)。随着避险情绪的消退,欧洲股市逐渐恢复,但银行股依然深跌。2016年7月以来,不断有德意志银行、意大利西雅那银行等等濒临破产的消息流出。美国司法部又“落井下石”似的跟欧洲银行翻旧账,意大利政府对国内银行业救助只能暂缓燃眉之急。欧洲银行业正面临着非常严重的危机,这也是未来全球经济增长的最大风险点之一。
2016年6月底英国退欧公投后,欧洲银行股率先下跌。在随后半年中,欧洲整体股市小幅上行,英国退欧公投引发的市场担忧也有所缓解,其中银行股快速恢复,且上涨幅度较大。在诸多自身问题和利空消息出现之下,银行股的反弹似乎略显意外。不过,如果将时间拉长就可以看到,次贷危机之后,欧洲银行股就已陷入长期低迷,虽然2016年下半年股价略有反弹,但依然处于历史低位。
欧洲银行业中,问题最大的无疑是意大利的银行。资产规模排名前三的大型银行——意大利裕信银行、意大利联合圣保罗银行以及意大利西雅那银行,均存在较大的破产风险。三者不良率和拨备覆盖率均明显高于其他欧洲银行,也高于同样深陷泥潭中的德意志银行。其中,西雅那银行问题最严重,不良率已攀升至35%,拨备覆盖率高达130%。相对于不良率,拨备覆盖率更能反映银行自身对于风险的预判。
2016年7月底,欧洲银行业管理局(EBA)发布最新的银行压力测试报告。在参加测试的51家银行中,37家欧央行监管银行的普通股一级资本充足率强劲,平均达到13.2%,这比前两次测试结果都好。测试结果也显示,在不利环境下,银行核心资本充足率会从12.9%下降至9.2%。这个结果也较上次测试更好,表明欧洲银行业整体抗风险能力有所增强。
但各家银行的表现分化很大。尤其是意大利西雅那银行,不仅在测试结果中排名垫底,而且冲击下的资本充足率仅为-2.44%。这意味着如果未来三年发生冲击,西雅那银行将会破产。更为糟糕的是,2016年12月底欧洲央行表示,西雅那银行的资金缺口比之前公布的50亿欧元更大,为88亿欧元,这个结果是欧洲央行根据压力测试结果重新计算的。虽然不久前意大利政府批准了200亿欧元的银行救助方案,但光救助西雅那银行一家就会消耗大量弹药。在压力测试中,其他四个意大利银行表现略好于西雅那银行,但也不及平均水平。不久前处于市场动荡暴风眼中的德意志银行,也仅略高于7%的市场关注水平。
不良贷款率高
意大利银行业规模在欧元区排名第四,其持有的不良资产规模约为3600亿欧元(约4000亿美元),占欧元区银行业不良资产总额的约1/3,是意大利所有消费者贷款的1/5。意大利银行业整体不良贷款率高达18%,远高于同时期的欧洲其他国家;西班牙银行业的不良率也偏高,为11%,而法国和德国不良率都维持在4%以内。按不良贷款率的国际警戒线10%来看,意大利银行业不良率早已超标。意大利银行的不良贷款主要是从2008年金融危机后开始增长,同期意大利经济增长几乎停滞,所以不良贷款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同步攀升。据意大利央行调查,2011年-2014年间,所有不良贷款的收回率为41%。按此比例,全部3600亿欧元不良贷款最终只能收回1476亿欧元,损失2124亿欧元,约为意大利GDP的13%。
盈利难以改善
次贷危机后,意大利经济一直疲弱不振,GDP增速仅好于希腊。目前,意大利GDP同比增速仅为1%左右,此前在2012年欧债危机爆发后,意大利经济连续两年负增长。意大利政府虽有心提振经济,但财政部门能够发力的空间太窄,政府债务占GDP的比重已经高达130%,仅好于希腊的170%,更远超欧元区总体政府债务负担(约为90%)。这样的经济环境显然不支持企业利润改善,进而不利于银行不良率的改善。
长期低利率甚至负利率的环境,也对欧洲银行业盈利带来莫大损害。目前,仅是欧央行对商业银行征收负利率,但商业银行尚不敢将负利率传导至零售端,负利率的负担无法转嫁。加之负利率对于信贷的刺激非常有限,欧洲银行业的利润被大幅压缩。
衍生品风险敞口过高
因为利润不断被压缩,欧洲银行必须依靠高风险的衍生品交易。德意志银行2015年年报显示,其持有衍生品风险敞口达2150亿欧元,较2014年的3180亿欧元略有收窄。这个水平没有市场传言的42万亿欧元那样危言耸听,但也确实存在巨大风险。德意志银行目前的衍生品净公允价值为183亿欧元,一级资本为582亿欧元,衍生品敞口接近衍生品净价值的12倍,是一级资本的近4倍,杠杆率不可谓不高。一旦危机出现,如此高杠杆会放大风险,银行可能遭遇重创。在衍生品风险敞口方面,意大利银行业远不及德意志银行。
坏账处理能力落后
欧洲银行业还面临着另一个严峻的问题,即其坏账处理能力低下。在利润大幅降低之时,欧洲银行业削减了其贷款损失备付金,抵抗风险能力下降。而同时,欧洲银行业的坏账减记比例却非常低,这会导致企业债务压力持续存在,企业盈利难以恢复。这进而影响了银行的放贷能力,降低了银行放贷的意愿。
政府债务拖累
欧洲内部经济较好、储蓄率较高的国家银行会向其他国家发放贷款,例如德国的民间储蓄,就被用于向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和希腊等国的政府和企业放贷。截至2016年7月,欧元区银行持有的政府负债(包括向政府提供的贷款和持有的政府债券)规模达到4.2万亿欧元,接近欧元区GDP的40%。政府债务占欧洲银行业总资产的比重为15.6%,意大利银行业的比重更是高达18.5%,导致欧洲银行业隐含的主权风险较高。在次贷危机和欧债危机后,欧洲很多国家的政府和企业都无力偿还贷款,银行也无法为这些债务持续进行展期,所以导致了违约率的急剧上涨。
第一,从规模角度来看,风险爆发波及范围广、影响程度深。目前银行业情况最严重的意大利,其GDP总量高达1.6万亿欧元,仅次于德国的3万亿欧元和法国的2.2万亿欧元。意大利银行业的总资产规模也非常高,按照欧洲银行业管理局的统计,意大利银行业的资产规模在欧元区内排名第四(2016年第一季度),占欧元区整体银行业规模的10%左右。意大利银行业庞大的规模决定了,一旦风险爆发,势必波及范围极广、影响极大。若出现系统性风险,则可能会导致意大利甚至全球性危机。
第二,从政治角度来说,可能引发欧盟解体风险。2016年底意大利修宪公投未出意外地以失败收场,总理伦齐 “如约”请辞。虽然资本市场在几小时后就从波动中恢复,但毕竟伦齐留下了一个政治空窗期,意大利现在进入临时政府代管状态。如果意大利因此提前举行大选(从2018年提前至2017年),那么现在风头正盛的民粹主义政党“五星运动党”可能得利。“五星运动党”有很强的欧洲怀疑主义理念,他们也是退欧的极力倡导者,上台后很可能会积极推动意大利退欧。英国退欧已经造成了全球恐慌,意大利若再度退欧,欧盟稳定性会再遭冲击。
较大经济体退出欧盟会给其他国家树立“坏榜样”,尤其是现在英国的经济情况表现较为稳定,更会加重“退欧无害”的想法。法国民众素有反欧情怀,2005年全民公投就否决了《欧盟宪法条约》。皮尤研究中心最近调查显示,61%的法国民众对欧盟抱有不好的看法。若意大利退出欧盟,法国随之退出也并非不可能。随着最大的几个经济体相继离开,欧盟也就事实上解体。
由于欧洲银行业问题较严重,并且可能产生深远影响,如何解决也面临着困难。
银行自救
在2015年起开始执行的《银行复苏和清算指令》(BRRD)中,明确规定了在银行股东和债权人承担损失之前,政府不能动用纳税人资金救助银行,所以银行可能需要先展开自救。但银行本已衰败不堪,自救谈何容易。意大利银行融资来源多为个人投资者,若银行自救,会有很多散户投资者受损。目前,意大利政府找到一个过渡方案来解决该问题,即成立了一只名为Atlante的基金来帮助应对银行业危机。其资金主要来自银行、保险、养老金和其他机构投资者。意大利政府也向该基金注资30亿至50亿欧元的资金,以帮助购买西雅那等问题银行的不良资产。该基金规模并不大,对于几千亿的不良规模来说实属杯水车薪。不过,可以略微缓解一下燃眉之急,且随着基金规模逐渐扩大,也有可能发展为救助的重要力量。
本国政府救助
意大利政府一直希望通过政府出资的办法来救助其银行业。但2015年起开始执行的《银行复苏和清算指令》(BRRD),正是次贷危机后欧盟在总结了经验教训后制定的政策,欧盟和德国政府都咬定不放松,意大利政府直接救助的阻力很大。不过,一旦事态变得严重,意大利政府可能会与欧盟达成折衷方案,即将银行业风险的爆发归类为“不可抗力”。这样就可以启动BRRD法规中的特殊条款,暂由政府出手救助,以保护意大利银行的散户投资者的利益。2016年底,意大利政府在欧盟默许下,已经批准了200亿欧元的纾困基金,用以救助本国银行业。就在意大利政府做出这一决定的几小时前,西雅那银行宣布其计划筹集50亿欧元的项目已告失败。意大利政府若不救助,等于坐视西雅那银行破产。最终,西雅那银行将申请意大利政府救助,并根据BRRD法令第32条要求,进行预防性资本重组反馈。
不过,政府救助不代表没有代价。可以参照希腊的案例:2015年希腊银行业出现危机。希腊政府与欧盟达成协议,对银行业实施了三轮救助,避免了系统性危机的扩散。但按照欧盟要求,希腊政府实施了一系列的紧缩和改革措施,银行业进行了重组,投资人依然承受了部分损失。
财政与货币统一
鉴于德意志银行或西雅那银行这些“大而不倒”银行的违约可能会让欧盟金融体系崩溃,德国和欧洲央行绝对不敢冒险让这些银行进入破产保护。现在欧盟已经批准意大利政府救助银行业。既然已经开头,那么肯定不会只是一次性的救助。就如当年欧盟对希腊的援助一样,为了防止希腊垮台和退出欧盟,欧盟政策被绑架,救助规模在扩张。对意大利银行的救助可能如无底洞一般,令欧盟再次陷入债务泥潭。
那么银行业问题已经无解了吗?笔者认为并非如此。终极解决方案正是多年来一直被讨论的财政和货币政策统一。由于欧盟体制的特殊性,导致其财政政策的实施非常困难。若能将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相互配合,就有可能发挥出政府的最大功效。比如,前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一直倡导的“直升机撒钱”可能就会派上用场。利用“直升机撒钱”(即“赤字货币化”,政府财政支出的资金由央行直接提供,且无须偿还),政府就可以对危急银行进行直接救助,同时也不用担心债务负担。虽然最终都是将负担平摊给了所有居民,但至少在政策弹药上,政府不会再捉襟见肘。
本文刊发于《清华金融评论》2017年3月刊
编辑:丁开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