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发薪日贷款（Payday Loans）其实并不完全等同于中国的现金贷。本文介绍了美国各种形式的高利贷、发薪日贷款的特点以及美国对高利贷的监管。本文建议，中国在考虑从供给侧管理“现金贷”的同时，也可考虑需求侧策略，研究提高消费者金融能力，“现金贷”公司也应加强风控，将贷款借给真正需要又有能力偿还的人。

美国各种形式的高利贷

目前在中国，现金贷一度很火。许多人将美国的发薪日贷款等同于中国的现金贷。其实中国的现金贷更像美国另一种形式的高利贷——现金租赁。这种贷款的特点是小额，无担保，高利息。美国有许多类似于现金贷的高利贷形式，如现金租赁、发薪日贷款、支票兑现、汽车所有权贷款、当铺贷款、租赁到拥有购买等。美国社会学家曼宁（Manning）在《信用卡国家》一书中对这些高利贷进行了描述。现金租赁是一种短期高利贷。取名为现金租赁是为了逃避政府的银行监管，通常15天到期，30%的利息，转化为年利率为730%。发薪日贷款通常是借款人在发薪日的前两星期写一张空白支票给放贷人，并马上得到扣除利息的现金。两星期后放贷人兑现支票，收取本金和利息。这种贷款的周期为两星期，利率11%~21%，转化为年利率为286%~546%。美国许多穷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可以领到美国政府发放的救济金支票，但由于没有银行账户，就得使用支票兑付商店的服务。这些商店在2~3天里收取1%~3%的利息。美国还有人用汽车作为抵押来借汽车所有权贷款，通常周期为一个月，利息为2.5%~25%。当铺也是发放高利贷的地方。通常一个月收取5%~25%的利息，美国许多穷人通过从租赁到拥有的形式购买耐用品，其中支付的利率也非常高,每月的利率达15%~30%。例如一台19英寸的彩电在连锁店买要196美元。在零售店通过消费信用买就要232美元。如果用租赁到拥有的方式购买，需549美元。如果再加上消费信用的话，总价钱将高达779美元。

美国消费者借这些高利贷的不在少数。最新的美国全国消费者金融能力调查报告显示，在2015年，美国消费者有10%使用汽车所有权贷款，10%使用购买到租赁购买，12%使用发薪日贷款，16%使用当铺贷款。超过四分之一（26%）的美国人使用了上述之一或更多类型的高利贷款。该调查也描述了哪些消费者更倾向于使用这些高利贷，他们是18~34岁的年轻人（38%使用这些高利贷），低收入者（年收入低于2.5万美元）（33%使用），受教育程度低的人（高中或以下教育程度）（30%使用），非洲裔或西班牙语裔美国人（39%和34%使用）。

美国的发薪日贷款

来自哈佛大学经济系、法学院、政治学院和商学院的四位教授在一篇支持美国政府建立消费者金融保护局的综述文章中，以发薪日贷款作为三个案例之一来说明政府消费者金融保护的重要性。他们引用的研究表明，发薪日贷款的使用者通常为中等教育水平，45岁以下，有孩子。大多数来自具有有限资产的中下等收入家庭。许多人在过去12个月申请过信用但被拒绝，其信用卡的信用已使用到极限，他们对自身获得信用的能力感到焦虑，不太可能有房屋资产抵押贷款可用。使用发薪日贷款的人也倾向于使用其他类型的高利息贷款。

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2014年的研究表明,超过80%的发薪日贷款是滚动借贷或在14天内续借另一笔贷款。他们将贷款系列定义为在14天内得到一系列贷款来偿还先前的贷款。虽然很多贷款系列很快结束，但15%的新贷款是在至少10个贷款的贷款系列之后。所有贷款的一半属于至少包括10个贷款的贷款系列。很少有借款人在贷款系列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贷款之间进行分期付款或者减少本金。对于80%以上的贷款序列，最后的贷款与序列中的第一笔贷款的金额相同或更大。贷款规模在更长的贷款系列中更有可能上升，而本金增加是与更高的违约率相关联。月度借款人有可能不成比例地在11个月或更长时间内承担债务。大部分借款在最初的贷款之后涉及多次续借，而不是多次不同的多于14天的借款。

发薪日贷款的数量每年已达400亿美元。美国全国约有两万四千家发薪日贷款商店，20%的市场份额为6家大公司控制。有些研究表明，由于高昂的营运成本，发薪日贷款公司的利润率并不是非常高。在有些低收入社区，发薪日贷款商店的数目超过银行甚至餐馆的数目。

发薪日贷款对用户是好还是坏，研究证据也是不确定。有研究发现，在发薪日贷款商店更为普遍的地方，家庭在遇到自然灾害后会减少丧失房屋作为抵押品赎回权或遭遇盗窃的可能性。更有许多研究表明，发薪日贷款的使用给消费者带来的坏处。接触发薪日贷款会增加支付按揭、房租、水电费的困难，更有可能在财务困难时被赶出家门、推迟医疗服务、牙医服务和处方药购买。第一次申请发薪日贷款并得到批准的人会增加个人破产的可能性。当佐治亚州法律禁止发薪日贷款后，银行客户因为透支支票而导致账户被强制关闭的事件减少。一项针对军事服役人员的研究发现，使用发薪日贷款可能导致整个工作表现下降，降低服役人员保留率。为了限制发薪日对军人的影响，2007年的美国全国国防授权法规定发薪日贷款公司对服役人员的年化利率不得超过36%。

有研究者认为，发薪日贷款的设计是利用了一些借款人认知能力局限性和对当前消费更为偏好的弱点。研究表明，发薪日贷款和其他高利贷借款人的贷款知识水平很低。40%的发薪日贷款用户认为他们贷款的年化利率为15%，是因为他们不清楚每百元收费和年化利率的区别。有些人有能力借到更为便宜的非抵押的贷款或拥有一定的存款和资产，但还是使用发薪日贷款。研究表明，发薪日贷款的一些长期的反复使用的人具有强烈的当前消费偏好。一些关注社会公正的人认为发薪日贷款具有不良的分配效应，因为发薪日贷款的使用者多为不富有的人群和族裔（如黑人和西班牙语裔人）。

发薪日贷款的拥护者认为具有高年化利率的情况不只存在于发薪日贷款，也存在于支票账户的透支保护费、支票退回费和信用卡的付款拖欠费。得不到这些信用产品的成本会非常高。例如，如果电话和煤气服务被停止，恢复这些服务的费用和时间将大大高于发薪日贷款的费用。

综合这些有争议的观点，发薪日贷款也许对有些消费者有益而对另外一些消费者有害。如果谨慎地偶尔使用，可能对消费者有益。如果反复使用，可能导致债台高筑，加深财务困难。

美国对高利贷的监管

以发薪日贷款为例，美国政府对这类高利息贷款的管制不太明确。在联邦政府的层面上,银行监管机构自2000年以来一直限制联邦政府担保的银行从事发薪日贷款的业务。因此,对发薪日贷款的管制主要来自州政府一级。佐治亚州全面禁止了发薪日贷款。另外9个州通过设置利率限制,使得发薪日贷款业务无利可图,有效地限制了其发展。美国的借贷真实性法规定借款人需要签名的借款合同和条约须清楚写明贷款额度,金融收费和年化利率。30个州要求发薪日贷款公司清楚和显著地表明年化利率和收费细目。许多州限制最大借款额度,有些州禁止滚动贷款。因此,这些管制措施范围极为广泛，从全面禁止或事实禁止、信息披露要求，到对某些合同用语的限制或商业做法的限制（如反复使用）。

上述文章的几位哈佛教授认为,从政策设计的角度来看，发薪日贷款的监管应该解决借款人如何使用这些产品，如果这种贷款受到限制,将会出现什么替代方案。消费者使用发薪日贷款可能是由于他们注重当前消费的偏见和缺乏金融知识。如果是这种情况，提高他们的金融知识和纠正他们的偏见将有助于人们避免在借完贷款后又后悔。如果发薪日贷款可导致冲动性购买，那么一个短暂的“冷静”时期可能会给人们时间来考虑他们是否真的想贷款，虽然有研究证据表明几天的等待并没有抑制对退税预期贷款的需求。如果发薪日贷款的使用是因为缺乏金融知识，那么精心设计的信息披露可能会帮助消费者做出更好的决策。有实验研究发现，费用披露以具体数额的形式比用年化利率的形式对减少同店发薪日贷款需求方面更为有效，而以其他方式来描述费用的效果不大。总体而言，这些研究揭示关于信息披露的形式和效率问题。但是，如果有人使用发薪日贷款主要因为他们的收入无法匹配他们的支出需求，那么禁止滚动的发薪日贷款或禁止这种贷款本身并不能解决消费者的问题。

虽然监管的目的应该是保护消费者，但也必须认识到商业现实。例如，考虑一个将发薪日贷款利率限制为36%年利率的政策。对于两星期到期的300美元的贷款，年利率上限为36%，将把贷款总收入限制在4.15美元（300×0.36/26）。但研究表明,每笔发薪日贷款平均亏损是5.72美元，还没有考虑工资、场地、广告或行政开销的费用。因此，36%的利率上限不可能产生“负担得起”的发薪日贷款，而只可能导致现有供应商退出。更一般地说，利率上限可能导致绕过法律的新产品或新业务或引导消费者寻求其他的可能更不具吸引力的短期信贷来源。

美国消费者金融保护局2017年10月5日发布了对发薪日贷款的管制条例。这个条例旨在阻止发薪日债务陷阱，要求贷方首先确定人们是否有能力偿还贷款。这些强有力的保护措施包括要求消费者一次性偿还全部或大部分债务的各种贷款，包括发薪日贷款、汽车所有权贷款、预存存款产品以及具有气球支付（最后一次支付要远远大于之前的分期支付）的长期贷款。保护局发现，很多使用这些贷款的人由于滚动借贷或再融资支付相同的债务，最终多次支付昂贵的费用。这一规定也限制了放款人多次企图从借款人的银行账户中扣款，这种做法会加大银行费用并导致账户关闭。

根据新规定，放款人必须进行“全额付款测试”，以确定借款人有能力在不重新借款的情况下偿还贷款。对于某些短期贷款，如果贷款人提供一个“本金-付清选择”，允许借款人逐渐还清债务，可以不用全额付款测试。该规定要求贷款人使用在保护局注册的信用报告系统来报告和获取该条例涵盖的各种贷款的信息。该规定允许较低风险的贷款选择，包括通常由社区银行和信用社提供的某些贷款，不需要全额付款测试。对任何短期贷款、气球贷款或年利率高于36%的、贷方有权进入借款人的支票或预付款账户的长期贷款，新条例要求“借方尝试截止”。意思是，经过两次连续不成功的尝试，除非贷款人获得借款人的新授权，否则不能再次进入借款人的借记账户。

对美国监管政策有效性的研究极为有限。有研究表明，在一些州通过设立利率上限来关闭发薪日贷款商店后，这些州家庭的总的财务状况有所下降。有学者比较了州政府滚动借贷政策的效果，发现在允许滚动借贷的州，低收入消费者更倾向于同时使用发薪日贷款和当铺借款。这些消费者可能由于反复借贷发薪日贷款，已陷入债务陷阱，需要当铺贷款来补贴他们的开支。笔者和同事使用美国全国消费者金融能力调查的数据，发现与居住在其他州的居民相比，居住在对发薪日贷款有法律限制的州的消费者的主观金融知识水平和从事理想金融行为的倾向较高。

对中国的启示

美国以发薪日贷款为代表的短期小额高利贷已存在多年。许多关心消费者利益的组织和人士认为这是对弱势消费者的剥削，使他们陷入长期负债的深渊。美国联邦和州政府对这个问题极为关注，开始建立和实施一些法律来限制发行这种类型高利贷的公司。有关法律在限制这种公司的发展方面作用明显，但是否对高利贷用户总的福利有好处，还没有定论。

中国由于金融科技的加入和监管的滞后，现金贷在近年来发展迅速，并有短期、小额、超高利率的特点。中国的各级政府也在考虑如何管制现金贷，政府的政策制定者在考虑供给侧策略，在考虑如何监管现金贷公司的同时，也可考虑需求侧的策略，研究如何提高消费者金融能力，使他们认识到高利贷的潜在危害，避免通过反复使用高利贷，陷入债务泥潭而不能自拔。通过各种宣传和教育途径，让消费者深入了解现金贷的超高利率及其他特点，除非在特殊情况下，避免使用具有剥削性质的高利贷。作为发放现金贷业务的公司，如果有企业社会责任感的话，应该加强风险控制机制，避开那些不能自控、注重当前非必需品消费、可能借债不还或长期陷入债务的人，将小额短期贷款以合理利息借给真正需要而又有能力偿还的人。

[肖经建为美国罗德岛大学消费金融学教授、《财务咨询和规划期刊》（英文）总编。本文编辑/丁开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