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几年开始，无论是都市白领，还是退休老干部，都经常会接到类似的电话：最近全球贵金属市场这么火爆，想不想投资黄金、白银，保证金交易，轻松获取高收益，我们公司……
对于各色贵金属交易商的电话营销，有人谨慎，有人心动。然而，多数心动且进入这个市场的人并没有收获高额回报，反而被洗劫一空，为何会这样？这是什么样一个市场？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带着这些问题，《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经过较长时间的调查走访，尝试着厘清这个产业的生存之道。
杠杆的诱惑
贵金属交易市场目前最为活跃的是白银现货交易，有的交易平台提供高达50倍的杠杆，给投资者带来巨大的盈利诱惑。
“股票和期货场内撮合，容易被操纵，而现货白银是巨大公开市场，没有操纵的可能。”众多炒金银的公司往往这么宣传。
国内众多的贵金属现货交易平台往往是T+0交易，可以随时建仓随时平仓，可以随时止损；同时以小博大，杠杆比例1：50，保证金只需要2%至5%；交易费用一般是成交金额的万分之六至万分之八，双边收取。
近日，《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以加盟代理商的身份接触了一些贵金属经营公司，这整个链条中，值得关注的环节是贵金属交易的手续费和点差高到“不好意思”，往往可到交易保证金的10%以上，而这还是在没有恶意操纵价格等极端事件的前提下，合同中明确指明要收取的费用。
先看一个盈利的情况，假如一位投资者在4200元的价位买入100kg一手的白银现货，在第二天4290元卖出，那么保证金、手续费、仓息及净利润是多少呢？假设保证金是2%，手续费是万六，点差是8元/千克。
一位资深的分析师给记者详细测算了一下，保证金＝建仓价×手数×100千克×2%，即4200×1×100×2%=8400元，手续费=(建仓价+平仓价)×手数×100千克×万分之六，即 (4200+4290)×1×100×6/10000=509.4元，仓息(即延期费)=建仓价×天数×手数×100千克×万分之二，4200×1×1×100千克×2/10000=84元，净利润=(平仓价－建仓价)×交易单位×手数－(手续费＋仓息＋点差)，(4290-4200)×100×1-(509.4+84+800)=7606.6元。
从上面的数据可以看出，投资者这笔交易投入了8400元，手续费和点差等费用为1393.4元，占到投入资金的16%，虽然各家现货交易平台的具体点差和手续费标准不一样，但点差往往为5元到10元，手续费也多为万六或者万八。
钱去了哪儿？
对于做对方向的单子，投资者在盈利的情况下似乎不会在意那些手续费。然而，投资方向可能一直正确吗，错了会带来什么？
看一个亏损的例子，假设保证金是5%，手续费是万八，点差是8元。某客户在2014年4月20日以6000元/千克的价格买入1手现货白银，假设每手15kg，并在2014年4月24日现货白银价格跌至5900元/千克时平仓，跌幅为1.6%，各项费用计算如下：保证金6000×15×1×5%=4500元，交易手续费(建仓)6000×15×1×0.8%。=72元，交易手续费(平仓)5900×15×1×0.8%。=70.8元，延期交割违约金：5900×15×1×0.125%。×4=44.25元，交易点差8元：8×15=120元，整个交易中的手续费和点差合计为307.3元。在卖出时，投资的亏损合计为(5900-6000)×15-307.8=1807.8元。
这时候，投资者的保证金将还剩余4500-1807.8=2692.2元，已经不足5900元价格所需要的4425元保证金，那么投资者就需要立刻补充保证金或者被强制平仓。
无论是黄金品种，还是白银品种，都是以少量资金撬动数十倍的交易量。1万元的保证金可以买卖50万元甚至上百万元的黄金白银，但与此同时，如果价格波动超过2%甚至不足2%，客户的1万元就会因爆仓而被没收。
“亏了之后想翻本，再入金，结果，越亏越多。”张先生向记者讲述了自己投资白银的经历。
“即使投资者有很好的风险把握能力，就算不亏损，那么交易几次之后，仅交易手续费和点差就相当于初始保证金的金额。”一名白银现货代理商告诉记者。
多位业内人士向《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透露，整个贵金属现货交易链条利润惊人，即使不存在限制出金、恶意修改投资者报价等极端手段，仅交易中涉及到的手续费和点差反复倒腾几次就足以让整个保证金变为零，大量利润正是以这种形式流入交易所和代理商手中。如果再加上代理商恶意操纵，投资者更是会被瞬间损失掉全部保证金。
“坐吃金山”的交易平台
事实上，在整个现货白银交易链条中，利润最高、收益最稳定的并不是投资者，也不是代理商，而是交易所以及交易所的会员。
白银现货平台交易的标的物不是现货，而是以白银为基础设计的合约。这种合约可以脱离“现货”而独立存在，往往以期货的形式交易现货，交割很少，逐渐演化成炒作价格符号。
那么，现货白银交易所或者交易中心靠什么盈利呢？“点差是干什么用的，点差就是给人家平台的费用，不管投资者是赚是赔，交易所都会固定收取5个点或8个点的费用，比如投资者在4000元处下单，那么实际买入价格则是4008元。”上述代理商还这样称。
据《第一财经日报》此前报道，贵金属交易所通过出售会员牌照和交易手续费盈利，会员牌照费往往高达50万至200万甚至500万元，此外还有每年数万元的会员管理费，且其交易透明性相对较低。除了这一部分收入之外，就是点差收入，以及交易手续费收入，而手续费往往跟会员分成。
另据记者调查，部分贵金属投资公司不仅自己做其他交易所的会员，在全国大肆招揽代理商加盟，同时自己也会出资成立交易所。比如，A公司参股成立贵金属交易所，A也是交易所的会员，老板甚至也是同一个人。
“高级别的代理商往往是交易所的会员，会员牌照是数百万买进来的，这些会员必然想办法将牌照钱赚回来，会员往往会大规模地寻找各地的代理商加盟，收取一定的加盟费，然后再分成手续费。”北京一家投资公司经理对记者表示。
交易商和“马仔们”
国内白银现货交易平台应该来说还是相对有限的，但为什么会有如此数量庞大的营销队伍，且多数人寄居于“皮包公司”，而正是这些各色会员及其雇员让人们觉得不胜其烦。
数量众多，那交易商的会员需要什么资质？
记者查阅了多家交易平台的会员加盟标准，一般是要求加盟商能够独立承担居间法律责任的自然人或者企业法人，具备一定的客户资源；符合政府有关监管部门对代理居间人身份的相关要求，具有法人资格的贵金属投资公司或者投资咨询公司等金融投资类公司，具有运作该项目所需要的资金实力和当地社会关系。
多数交易所会员对于加盟商的注册资本等并无硬性要求，据记者调查了解，多数现货白银代理商往往只有3万元至10万元的注册资金。
在被问及如果投资者起诉后该如何处理时，另一位代理商坦言：“就算出现了风险事件，责任也主要集中在低级别的代理商，这些公司资本规模较少，即使最后闹到法院使代理商破产清算，那么代理商的公司也没多少钱，而代理商个人的利润已经赚了不少。”
这位代理商还告诉记者：“找我办理代理，手续费跟点差是返佣的，手续费是百分之百返佣给你。同时，你可以办理个人代理商的身份，你身边要是还有朋友玩的话，他们的手续费，全部都是给你的。”
如果手续费和点差都可以返还，那么代理商还靠什么赚钱呢？而在这种情况下，限制出金、操纵价格等极端事件就自然会发生了。
白银投资不能说的秘密：交易规则为何如此隐秘
对于众多的现货白银交易平台而言，交易规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查阅了超过20家拥有白银品种的交易所和交易中心的官网，对于交易规则一栏，均为空白或者没有关于交易规则的具体内容，而且还几乎找不到任何交易数据。
然而，当你以加盟商的身份去询问这些交易所的会员公司的时候，会有员工偷偷告诉你，实质上正是做市商制度，但却少有投资者去深入了解交易规则。
交易规则为何如此隐秘
记者在国家工商总局的企业信用系统查询后得知，国内的贵金属交易中心往往集中在天津、甘肃、云南、安徽、上海和山东等省市，几乎每家都有现货白银品种。
虽然各类市场林立，但多数受访业内人士认为，经过多年的发展，由于多头监管或者监管本身就不到位，国内贵金属现货交易市场依然风险事件频发。尤其是比较普遍的做市商制度更是饱受病垢，而这种制度目前也不再局限于白银，钯金、铂金、农产品和工业品都有涉及。
据《第一财经日报》梳理，目前，国内众多的贵金属投资咨询公司大致可以分为，一是代理商，可以是公司也可以是个人，为投资者现货提供进入交易平台的途径，主要靠收取手续费牟利；二是兼顾代理商与做市商身份的炒白银公司，不仅可以将大多数客户下单头寸在交易平台做对冲，也可以自己出钱下单与投资客做对手盘对赌；三是纯粹的对赌模式，自己坐庄，成为投资者的交易对手，客户的亏损就是他们的盈利。
多名贵金属投资经理向记者透露，对赌是指交易商将客户的指令全部都不实际执行，客户资金只进入了公司账户，交易订单没有在交易市场进行多空对冲，只在公司内部对冲。客户的亏损则是公司的盈利，反之亦然。
“对赌平台本身实力较弱，流动性差，风险管理能力差，客户指令较少，在指令少的时候，会用自己的资金与客户交易，一旦出现不利于自己的客户订单时，往往私下改变游戏规则。”北京一家期货公司贵金属分析师向记者表示。
近日市场有消息称，江苏省金融办已发布关于叫停贵金属做市商模式的通知，并要求江苏各地金融办于5月15日前对辖内交易场所的交易模式进行一次检查。
事实上，且不论此传言真假，据《第一财经日报》调查得知，做市商制度早在2012年时就已经被国务院办公厅列入清理整顿名单。
上述期货分析师还分析认为：“在贵金属现货交易市场，做市商制度很普遍，但国内缺乏对这一领域的监管，导致做市商制度很容易被操纵。这种交易模式存在严重的利益冲突，且没有任何风险防范措施，即交易所会员直接或间接充当其经纪客户的交易对手、持有交易净头寸，也被称为分散式柜台交易。”
前述江苏省金融办下发的通知还要求，已经采用前述交易模式的交易场所，必须改变交易模式，新交易模式逐级报至省金融办审核，审核同意后，须在今年12月31日前完成新交易系统的改造。各类交易场所新品种上市一律不得采用前述交易模式。
中国国际期货研究院副院长王红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现货贵金属交易所利用期货的模式来进行交易，甚至采用坐庄做市商的模式，很多单子并未进入交易所，就行成了对赌的交易机制，这很明显就侵害了投资者的利益，客户亏钱了，做市商就赚钱了。”
监管有多难？
与期货不同，现货市场的定位即在于交割，而地方现货交易平台很少有交割，逐渐演变成了价格符号的炒作平台和类期货的交易，这种现状也导致贵金属市场还处于监管真空地带。“我们这里的客户从来不交割。”安徽一位白银现货代理商表示。
投资白银出现巨额亏损的张先生向记者讲述了自己投诉的过程：“人民银行不管、证监会（局）也不管、金融办没动力管，投资者感觉被骗了就去报警，往往公安局也不管，起诉到法院的难度也很大。”
“虽然成立了清理整顿交易所部级联席会议，但真正执行的还在地方政府，但是地方政府与这些交易平台的利益关联度较大，也导致地方政府缺乏足够的动力来监管甚至取缔。”一位匿名贵金属经营公司经理表示。
事实上，国内众多地方现货交易所的做市商交易模式早在2012年交易所清理整顿时就被归入清理之列，但目前国内众多地方现货交易所依然采用做市商交易模式。
2012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的实施意见》（国办发〔2012〕37号，即国发办37号文），37号文明确指出，违反下列规定之一的交易场所及其分支机构，应予以清理整顿。其中就包括不得采取集中交易方式进行交易。“集中交易方式”包括集合竞价、连续竞价、电子撮合、匿名交易、做市商等交易方式。
在2012年清理整顿交易所开始之后，据证监会数据，截至2013年底，交易所和贵金属经营公司林立的天津市和云南省仍未通过交易所清理整顿验收。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37号文的要求，名称中未使用“交易所”字样的各类交易场所的监管办法，由各省级人民政府制定。
“现货交易平台已经成为继土地财政之后地方政府的一大税收来源，而目前监管的职责又下放至地方政府，且更多的交易所已经更名为交易中心以规避更严格的监管，这也逐渐导致地方政府的整顿监管有名无实。”上述经理还称。
目前，现货白银交易行业还尚未出现投资者起诉贵金属经营公司或者交易平台而出现胜诉的案例，投资者往往也缺乏强有力的起诉证据。
“虽然之前进行了清理，但是打击的力度还是不够的。对这些模式的监管，存在法律和政策的空白，很多都是以交易公司的名义来做。”王红英告诉记者。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