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编实录】家族财富管理——从未雨绸缪到更上层楼 | 清华五道口云课堂之金融大家评·华尔街热线（第13期）

《清华金融评论》持续推出金融大家评“华尔街热线”直播专题，力邀华尔街实战专家和相关领域权威人士，围绕当前经济形势、金融市场、行业发展等展开多方面的分析解读，为观众朋友们带来最前沿的资讯和观点分享。希望能吸取历史经验、破解当下迷局、解读未来趋势。“华尔街热线”专题活动由全美华人金融协会（TCFA） 联合策划，自开播以来，邀请了来自华尔街的实战投资专家、对冲基金管理人、医药界科学家、国际资深执业律师、金融科技思想领袖以及知名学者等各领域权威专家，针对美国及全球疫情影响，分析探讨社会、医疗、经济、市场、行业等多方面的问题及解决方案，共同探索全球复苏之路。

 

随着经济的持续增长和财富的代代累积，家族财富管理的需求也应运而生。家族信托/家族财富管理在海外已有上百年的发展历史，中美两国家族信托与财富传承走过了怎样的历程？中国以其独有的“家文化”，在家族财富管理方面又有何特色？

8月14日（周五）上午9:00，华尔街热线（第13期）特邀海投全球创始人、CEO王金龙，长安信托家族信托事业部总经理助理兼家族开发部总经理、家族信托投资配置部负责人荣家鑫，与Highline Park Capital管理合伙人杨苹、美国科罗拉多州立大学金融与房地产系终身教授王天阳，针对中美家族信托与家族财富管理展开中美对话！

以下是《清华金融评论》为读者朋友们整理的精编实录。

 

【杨苹】家族财富管理在美国已经相当成熟，中国改革开放40年以来，财富传承的需求也日渐凸显，互联网等创新型企业的发展又促生了一批新富人群的涌现。中国近年来私人财富领域发展迅速，财富的管理和传承也成了中国高净值人群最为关心的问题之一。不过对于家族财富管理，有的朋友可能还是比较陌生。先请王金龙老师为我们介绍一下家族信托与财富传承在海外的概况和历史情况？

【王金龙】说到家族信托这个概念，最早是从欧洲出现的，真正兴起是在美国。美国的19世纪末叫镀金时代，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大亨比如卡内基、洛克菲勒、摩根，都是那个时代出现的，很多是通过石油、钢铁和铁路这种垄断事业发家的。发家以后，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我们现在很多中国企业家面临的问题——财富的传承。以摩根为例，因为涉及产业太多，就成立了家族办公室，用家族信托做传承，用家族办公室的专业人士来管理自己的资产。又比如洛克菲勒的家族办公室，现在已经传到第六代了，是非常成熟的产业。福布斯排行榜上的这些美国富豪，每一个都有家族信托和家族办公室给他们打理资产，都是期待把自己的家产传承下去，同时也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

亚太地区例如台湾、香港，在过去几十年也传到了第三代或第四代，比较典型的家族企业像李嘉诚就是把家产分了两部分，通过信托来控制像长江实业、和记黄埔等等很多资产，同时保证企业能够全球化，能够传承下去。

【王天阳】家族信托在美国和欧洲可能传承两到三代，甚至六代之久。随着中国的发展和财富的积累，尤其是随着近年来很多创一代逐渐老去，中国家族财富管理的需求也应运而生，请荣家鑫老师为我们介绍一下家族信托在中国的演变与特色？

【荣家鑫】中国的家族信托发展，确实是近些年才开始的，改革开放以来，近40年的私人财富的增长促生了财富管理的业务。和欧美的家族一样，大家都面临着相同的问题，包括财富的传承，如何安排家族资产的运营，以及后代如何能参与当中。所以，家族信托就应运而生。

在中国，家族信托业务的开展是由银行的私人银行部以及信托公司作为市场主导。从统计数据来看，68家信托公司中，已经有40余家开展了家族业务，资产规模量也是上了千亿。但是具体来看，这还是一个新兴的领域，整个中国的代际传承也是刚刚开始，所以家族信托和家族财富管理的市场还是很大的，是未来的一个趋势，也是监管部门对信托公司业务发展方向的一个指引，非常有利于我们开拓业务。我们认为这是一个蓝海、长周期市场。

【杨苹】请王老师分享一下美国这边的顶级富豪，有没有比较典型的家族传承的例子？

【王金龙】洛克菲勒属于第一代美国富豪，传承到现在财富没有散，他们现在的家族办公室就是洛克菲勒金融，将六七代的所有家族成员放在一个架构下统一管理，后代定期从里面拿收益，这是非常成功的模式。其他那些早期的家族企业，比如摩根银行、标准石油，企业后来都散掉了，但是钱还是在的。另外，大家纪念洛克菲勒，也因为他确实做了很多慈善工作，比如洛克菲勒大学，在中国可能知名度不高因为只招收博士和研究员，但它是获得诺贝尔奖最多的机构之一，也赞助了很多高端医疗研究，其他例如洛克菲勒中心、洛克菲勒基金会。洛克菲勒基金会也是百亿美金以上的大型基金会，每年几亿美元的预算，在全球做慈善。所以我觉得这是比较成功的一个多代传承的例子。

另外大家可能更关心一个群体——New Money（新贵）在美国是怎么做财富传承的？举个新贵的例子，历次的美国首富比尔盖茨，他有一个专业的家族办公室，有自己的家族信托，另外还有一个六七百亿美金规模的比尔盖茨基金会，里面差不多一半是他自己卖了微软的股票后，自己出资的，另外一半是其他人像巴菲特捐的。比尔盖茨属于第一代创业者转型做公益、家族传承的一个非常成功的案例。不过，他也是逐渐摸索的，微软刚上市的时候，他也请过朋友替他理财，就跟我们现在国内的很多富豪一样的，让家里的亲属去管理，当时他就亏了很多钱，也出了很多问题，被监管部门盯上了。后来，比尔盖茨就雇了现在的团队，有几百人替他管理股票、债券、房地产等各大类资产，替他管理信托和基金会。所以，他本人现在退休后，不需要管理微软公司，也不需要管理基金会，他的工作就是做公益、做慈善，为人类做贡献，为了这个地球的未来更美好。

不过，花钱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中国富豪到了那个级别就能体会到了，例如比尔盖茨基金会最近捐了很多钱研究疫苗，美国很多人却反感这个事情，担心他要“清洗人类”、“危害人类”，总之就出现很多奇怪的传闻。结果就是他花钱做好事，还得罪很多人，还会挨骂。当初中国疫情暴发时，他也捐了1亿美元，在美国也受到过非议，所以做好事也不容易。我觉得比尔盖茨是相对比较成功的、非常正面的家族传承的案例了。

【王天阳】讲过美国的例子，请荣老师给我们讲讲中国有没有这种富豪管理家族财富的例子？

【荣家鑫】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我的客户，福布斯排行前三十，他为了家庭成员的安全保障，在前两年用了3亿现金设立了一个家族信托，为他的家庭建立了一个安全垫和防火墙。这里有一点要说明下，大家都知道，我国大多数公司叫“有限责任公司”，但是当你的公司与金融机构或其他机构发生借贷关系时，实际上债权人/借款方都会要求你的个人或你的家庭来承担这种无限连带责任。这种行为其实已经突破了“有限责任公司”当中“股东以其认缴出资为限来承担公司责任”的范畴，这也是个常规的做法。但是这样就会把企业经营的风险，转嫁到了个人和家庭的财产当中，这是没办法产生隔离效果的，所以就公司的“有限责任”而言，相当于是形同虚设的。

其实很多企业家在我的概念中，都是社会慈善家，他们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岗位。我的这位客户经营着非常大的企业，也很不容易，所以他也是未雨绸缪，考虑到家庭生活、家庭成员的未来发展、子女教育这些方面，就拿出来三亿做了家族信托。可能大家会有疑问，这么大的一个客户怎么就只拿三个亿呢？其实这种企业家，他的资金大都是在企业里的，他们都是非常努力和拼搏的人，但凡有钱，都投到了企业当中，家庭项下的资产可能还真不多。而且，三个亿对于一个小家庭而言，我认为生活也是足够的，所以这位企业家是非常理智的，目标也是非常清晰的。他这个方案落地后，今年新冠疫情期间，他跟我说，虽然复杂的环境对企业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但他心里是安稳的，因为家族信托的落地，对他家庭成员的保障安排已经做到了，他就可以免除后患之忧，再放手一搏，这种企业家精神也着实让我感动。这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案例。

另外想跟大家分享的一个案例，类似王老师提到海外富豪有很多慈善行为，其实在咱们国内也是有的，比如万向集团的鲁伟鼎先生，为纪念他的父亲鲁冠球先生而成立的“鲁冠球三农扶志基金”，这是规模非常大的一个慈善基金，初始财产是万向三农集团的股权，这个股权包括三家上市公司，承德露露40.68%，万向德农48.76%，航民股份6%，还有非上市例如浙江远洋渔业，大洋世家，这些公司市值粗略算下来，初始规模已经超过60亿。

“三农扶志基金”非常有特点，是一个股权类的慈善信托，又涉及多家上市公司。慈善信托的设立本身就比较复杂，除了要受到银保监会的监管之外，还要符合民政部门的监管，因为涉及上市公司，所以又要符合证监会的监管约定。这个基金在管理模式上也很有优势，采取了董事会决策，受托人管理和信托监察人监督的制度。

慈善的力量确实是非常伟大的，而且在传承当中是非常能够凝聚家族成员的。卢韦鼎先生的儿子已经加入到基金的管理当中，作为监察人。在2019年7月8号，鲁伟鼎先生又宣布将截止到2018年底的万象集团的全部资产，捐赠设立了“鲁冠球万向事业基金”，主要用于新技术和高端人才教育及科研研究，其实这跟洛克菲勒家族、比尔盖茨家族的目的和想法都是一致的，都是有益于社会的。我国的企业家们在获得财富之后，其实很多人是拥有回馈社会的想法和行动的，我是非常的钦佩的。

【杨苹】我们回到概念的本身，财富管理是不是只有资金量上的区别呢？是不是普通人叫理财，中产者叫投资，大富之家才叫财富管理呢？除了资金量，是不是还有其他方面的差异？

【王金龙】在美国其实没有特别严格的区分，说大家怎么定义中产，美国还是以中产为主的，大多数人都是中产。关于高净值，美国有一个概念叫1%，就是你的收入超过99%的人，就属于高净值。富豪就是超高净值，一般定义是拥有3000万美金以上的资产叫超高净值客户。其实大家希望保住家产、传承、保值增值的理念是一致的，这跟有多少资产是没有关系的，大家都想攒点钱，顺利退休，给孩子攒个教育基金。所以从理念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从资产量来说，不同阶梯使用的工具是不一样的。比如中产的话，在美国这边，巴菲特也鼓励大家买指数就行了，例如标普500今年还不错，在疫情情况下，跟年初比还是涨了。如果是高净值客户，美国是有注册投资顾问专门服务，渗透率很高。现在中国也开始流行投资顾问，即买方的顾问，站在客户角度做配置和投资，而不是卖方的顾问、只卖理财产品。如果是超高净值人群，一半是使用私人银行，比如像摩根斯坦利、高盛都有私人银行部，给这些富豪提供偏银行类的服务；另外一半使用家族信托、家族办公室，有专门的团队，现在有很多开放式家族办公室，外包式的首席投资官，大家把所有的钱放在一起，叫多家族办公室，这个概念在美国非常流行，有几千个多家族办公室，专门替高净值客户管理资金。

从投资产品来说，中产可以投一些相对比较普及的，风险较低的，比如说ETF指数基金、银行的定存、理财产品、分红类的股票；高净值客户可以投一些另类的，比如私募基金、对冲基金；超高净值客户就是通过家族办公室来配置资产，由专业的团队去投一些能源类的、地产类的、长周期的、新兴市场类的产品，进一步分散资产、分散风险，获得长期稳定的收益。所以，资产保值增值的理念是一样的，但根据你的资金规模，为你服务的人、服务的机构、能配置的资产都是逐渐上升的。

【王天阳】在中国最近有一个比较火的电视剧《三十而已》，女主角家是做烟花生意，因为烟花厂爆炸，丈夫锒铛入狱，家庭资产也是血本无归。刚才荣老师提到家族信托资金可以做一个防火墙，起到隔离的作用，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更复杂的法律问题。从中美对比来讲，中美的家族信托从执行到方法上有什么不同，又有哪些可以互相借鉴的地方呢？

【荣家鑫】首先讲一下中国，是我比较熟悉的。第一，对于我们来讲，信托的制度是舶来品，发源于英国，在美国发扬光大，进而到全球，作为一个基础性的法律制度得到了普及甚至弘扬。中国的信托制度起步是比较晚的， 2001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信托法，10月1号正式公布实施，但是起步晚不代表不好，因为可以后发制人，学习借鉴很多经验。我们参考了英美和日德，整体信托制度在信托法下的设计是非常不错的，但是也有很大的差异性，有一个比较重要的特点，我个人认为，在中国的信托项下，是少有的赋予了很强金融属性的。在其他的国家包括美国，它的信托项下自带的金融属性是不够强的，这也可以算是中国特色。

另外一点就是，我们的信托法已经有了，但是我们也承认信托项下的财产转移的登记制度和税收制度，是比较缺失的。但是缺失并不代表不能做，因为我国有完善的物权法，当然现在已经都归到民法典了，是有很规范的关于物权登记、股权登记的管理制度和财产转移制度的约定的。信托作为一个特别法，在有其他的法律规定的情况下，我们是可以参照相应的法律规定，来做这种财产转移和安排的。所以说，中国的信托制度，第一是有待完善；第二，基于我们现在的情况，附加了很强的金融属性和金融功能，通过家族信托的设立，在资金管理运用上的空间就非常的大；第三，虽然我们缺少相应的配套，但我们有基础性的法律制度保障，同时这也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操作空间。

我曾经做过美国的FGT信托（外国委托人信托），对美国的信托有一定的了解，美国各个州对于信托的要求和规范不太一致，但是在英美，信托设立的主要原因，除了传承之外，也是税筹的安排，因为他们有比较高的遗产税和赠与税。英美的信托设计是在一个规定的空间内去做的操作。对中国而言，我们就像是还在大海里游泳，空间广阔，只要掌握好法律边界，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操作就可以的。

所以中国和美国相比较而言，从各方面的规范来看，中国的家族信托的操作空间和灵活性是更大的，相应的功能性的体现也是没有问题的。美国的税收体制的规范性和复杂性，会导致信托的操作空间必须在规定的动作之内，能产生的突破比较少，这是个人的理解。

【王金龙】我非常同意，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积累了海量的财富，大家都想保证家族的传承，现在的市场是蓝海。美国跟中国最主要的区别还是监管的态度，私人财产还是要有立法保护才行。美国这边经过一两百年的发展，信托非常复杂，有各种各样的类别，比如说是可撤销还是不可撤销，对你未来的税收和传承都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一定要有专业人士帮你去设计方案。另外，从税收角度来说，中国现在也加入CRS开始在全球征税，所以很多富豪为什么要在美国做信托？因为上市公司那么多资产，如果中国开始全球征税的话，就需要两边纳税，非常复杂。

我觉得主要还是政府态度的问题，监管、立法有没有严格的法律能够保护你，刚才提到中国的信托很多还是金融的概念、理财产品的概念。美国的信托是严格的法律概念，项下无论是什么资产，对信托来说架构是不受影响的，都需要指定受托人、监管人、投资顾问，每个人的职责是有严格区分的，所以大家各做各的事，各遵守各自的规则。中国现在是稍微混乱的一个阶段，还没有特别严格的规定，做什么都可以。但随着个人所得税、全球征税完善起来，捐赠税、遗产税也在立法的日程上了，未来会日趋规范的。我觉得还是需要有一个非常严谨的法律规定，包括信托法、捐赠法、慈善法，这样我如果捐给慈善基金了，在美国是严格避税的。当然使用也是有严格规定的，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一年花多少，运营费用比例，都有严格规定的，要不然是没有办法通过慈善信托去避税的。在中国还没有这么严格的规定，所以很多人只能用税后收入去做公益，这就打消了积极性。未来肯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个市场规模非常大，非常令人兴奋。

【荣家鑫】我稍有一些不同意见，第一就是关于私人财富的保护，中国的私人财富保护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为什么？是因为我们的对于私人财富的保护是写在国家的根本大法，宪法里边的。我们的宪法经过多次的修改，对于私人财富的保护，这是已经明确写得很清晰的。第二，信托法，包括慈善法和慈善信托管理办法，这些的法律的制度的建设，我们国内是逐步实现的，不可能一口气吃个胖子，那么立法是一个过程，也是个严谨的一个程序，不是一个很轻易的事情，所以说对于这种法律上的信仰，我认为这是全世界各个的国家都应该要建立的，只有你信仰了它的法律，才有明确的规则，才能够去办事情。那么我刚才其实讲到的只是说信托法，或者叫现在的我们国内的信托制度，是赋予了一个比较强的金融属性，那么这种金融属性是其他的国家可能没有的。当然美国的信托项下，它也有它的一个金融属性的，比如说它的共同基金，但是除此之外就很少了，多数都是以事务性的规范为主，那么这是因为大家发展的不同的层面所接触到的。第三也可以跟大家分享，就是在我碰到的客户当中有40年40年代的50年代、60年代70年代，我最年轻的客户已经有90年代的了，不同年代的人所成长的环境、所经历的事情，会对他的很多的判断和理解会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说前些年我就碰到了很多的客户，会产生一些莫名的担心，比如说通过一些方法或者是通过海外上市的形式，资产就到了境外。这些年我又碰到了有很多人又要把资产从境外又要转回到国内，这个里边当然也有全球征税的一个影响，这种其实全球征税是很多国家一个共同的标准，现在其实是相当于我们跟国际上的主流的做法是看齐了，但是这个并不代表着说我们就要跟谁算账，因为这其实都是要有我们要有我们基础的认知和信仰。那么只有在你坚持了这个方向的话，你才能够做出一个我们正确的判断和事情。做一点小的补充。

【王天阳】两位老师刚才都提到了CRS，可能有些观众不太了解，王金龙老师给我们再稍微讲解一下？

【王金龙】CRS全称是Common Reporting Standard，共同申报准则，其实就是一个全球汇报系统。原来有很多避税天堂，像瑞士有银行私密保护法，很多美国富豪或中国富豪就把私人银行账户开到瑞士，不披露出来就可以隐匿资产。基于这种情况，很多全球征税的国家就开始建立这么一个系统。美国还没有加入，其他的主流国家都已经加入了，主要作用是信息交换，比如说中国公民在维京群岛成立公司，维京群岛的税务机构有义务向中国申报该公司相关情况，需要披露中国公民在维京群岛有多少资产，是公司股权还是银行账户，这是一个相互交换信息的过程。

在CRS之下，个人在全球的资产就无处可逃了，唯一没有加入CRS的主要国家就是美国，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愿意在美国做信托，可以有私密，保护自己不披露，但是在美国要遵守美国税法和美国规定。所以要选择之一，选择美国还是CRS。中国刚加入没有多久，目前交换信息比较多的还是香港，比如你在香港开的私人银行账户或是公司账户，都跟中国税务进行了数据交换。其他国家像新加坡，虽然也是CRS国家，但现在还没有进行交换，像维京群岛正在交换过程中，总体来说全球的纳税体系会越来越完善，因为各个国家的目标是一样的，都希望有更多的税收。中国地产税要不要收，捐赠税要不要收，在美国已经非常完善，你自己有产权就要交地税，如果要捐赠就要交赠与税，如果要传承就要交遗产税，中国正在完善的路上。总结来说，CRS就是全球的一个汇报系统，中国是很重要一个组成部分，它的核心目标是全球征税。

【杨苹】前面讲过富N代的家族，下面我们来谈谈第一代的创业者。我们知道创业公司在挖到第一桶金后，特别是上市后，创始人的个人资产会迅速增值，这个是不是要未雨绸缪的做一些适当的操作呢？

【王金龙】第一代的互联网创业者是2000年这一波，比如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更新一代的像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这些都是80后，他们这一代新贵创富比较快，例如中国的拼多多创始人、今日头条创始人，大概五到十年就上到富豪排行榜了。

扎克伯格的创业融了两轮以后，就跟私人银行开始合作，高盛，摩根斯坦利的私人银行就给他做税务筹划，建议做一个信托，因为公司看起来很有前途，一旦上市以后要交很多税，如果提前做税务处理的话，未来公司上市的时候会节省很多的税。这些人很早就有避税的概念，毕竟在硅谷，大家看很多公司做几年就上市了，就暴富了，都不想把税交给国家，这个其实可以理解的。Facebook的联合创始人也是拿了很多Facebook的股票，为了避税他就移民到新加坡去了。几年之后Facebook上市，他还是要为他在美国持有Facebook股票交税，因为美国的税收有一个叫退出税，他放弃了美国身份移民之后，有5年的退出期，这5年之内，人在境外获得收入，还是要给美国交税的，最后他也没有逃掉。

扎克伯格通过信托规避了一些税以后，大量的财富如何运用，他还是跟太太成立了一个基金会Chan Zuckerberg Foundation，承诺要把99%的资产放在基金会，做公益做慈善。大家想的都很清楚，骨子里有这个文化，赚钱、避税、做公益、做传承，已经形成了这样的理念。另外，也有很多专业机构帮你做这个事情，做信托有律所，理财有私人银行，有专业的家族办公室。比如扎克伯格自己就支持了一个多家族办公室，请之前高盛、摩根斯坦利的私人银行家帮他做，很多硅谷富豪也把钱委托他一起管理。这样他自己就可以管理公司，甚至做一些公益活动，不需要花精力打理家族资金。所以，从造富，到公司上市，到管理资产，到如何传承，这个体系是比较成熟的。

【王天阳】世代家业的情况在美国俗称为老钱，随着互联网新经济带来的新钱在中国越来越普遍，很多创业公司以阿里巴巴、百度、腾讯为首的初始员工，一朝上市便是造富神话，比如即将上市的蚂蚁金服将会出现一批新的亿万富豪。请对这些即将成为亿万富豪的朋友提点建议，现在来做家族信托的时机如何？

【荣家鑫】我们看一下中国财富创造历史，这40多年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财富创造是靠制造业，劳动力的成本低、又有较为熟练的工人，所以承接了很多比较低端的产业。第二阶段是资源型的，以房地产、矿业、能源为主。 第三个阶段是科学技术像腾讯、阿里，这和国外的趋势是相同的，可以说我国财富创造已经赶上了国际的步伐，而且在某些领域实现了一定的领先和超越。

首先，什么时候开始做财富规划，要在你人生最好的时候做，财富带来的负能量也是非常大的，有时候面临财富的爆炸性增长，内心的欲望和一些行为会不太受控。那么科技新贵怎么来承接财富？这些人比较年轻，社会经验和所碰到的问题是不够的，与其他的领域接触较少，现在社会分工非常细，这时要借助专业人员和专业机构的力量。以前的富豪都是成功学的典范，能够存活下来的都有自己的成功学逻辑，但由于近些年出现的经济波动和金融上的危机，很多人已经开始借助专业机构做财富管理和资产打理。

第二，尽量提前布局，按照目前最好的情况布局可以实现很多目的。我经常会接到这种电话，直接说要做家族信托，企业经营出现了问题可能会面临债务风险。到了这个时候家族信托可能已经成立不起来了，没有先决条件，只是为了逃避债务是不行的，所以一定要提前谋划。

第三，蚂蚁金服这个案例有些特殊性，具体要看它的上市地，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监管是不太一样的。很多企业在海外上市时，可能内嵌了离岸的、海外的家族信托结构，可以方便去做一些财富安排。在国内如果现在就搭建，可能在监管上有一些小的bug，具体怎么解决还有待于新政策出现，当资产变现成个人财产，就可以开始进行规划和安排了。

【王金龙】可以参考阿里巴巴的上市，大家都知道阿里巴巴有十八罗汉，马云在上市之前就在香港成立了家族办公室蓝池资本，在新加坡成立基金会，把阿里的股票都放进去了，蔡崇信也成立了家族信托。所以可以在上市之前把税务筹划做好，是放在美国、香港，还是新加坡或中国，蚂蚁金服很可能是港股和A股上的，可以做两个信托。阿里的十八罗汉已经套现过一次了，蚂蚁金服再上市肯定会更成熟了，很大可能会参考阿里上市时的架构。

【杨苹】刚才提到的离岸信托的概念，请简单介绍一下离岸信托的架构和管理。

【王金龙】离岸的概念相对来说是在岸，如果中国是在案，其他都算离岸。离岸有一个特殊的概念指很多岛国，像开曼群岛、维京群岛、塞舌尔、塞浦路斯，这些岛国有特殊税务政策，基本是免税的，吸引大家到当地去成立公司注册信托。美国税比较重，信托法比较严谨，最大的优势是没有加入CRS。

离岸信托基本上分两大类，一类是金融中心，像纽约、香港、新加坡这种服务业比较发达的，银行家、律师、税务师、会计师事务所等各种服务比较全面。另一类是离岸中心，像刚才提到的维京群岛这一类，除税收优惠外信息保护也比较严格，但一旦加入CRS也需要披露，这个优势就失去了。离岸信托这个概念还会持续很久，中国的信托法一旦进一步完善起来，如果都选择在中国做信托，可能选择离岸的人就会少很多，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但总体来说财富还在增长，我们认为这还是一个增量的市场，是个蓝海。

【王天阳】我们下面聊一些具体的信托类型，家族信托分为可撤销和不可撤销的信托，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和故事吗？

【荣家鑫】可撤销和不可撤销是信托项下管理方式的不同，或者是对于委托人的权利保留有多大。可撤销顾名思义是委托人在设立信托的时候，可以根据相应的条件把信托再撤销掉，不可撤销就意味着委托人设立信托之后，信托就是完全独立运营的，不以委托人的意志为转移。可撤销信托会产生信托财产独立性、能不能够实现资产保护和风险隔离的问题。在中国现在没有相应的司法判例，海外比较多。比如前几年英国上诉法院将一个俄罗斯富豪在新西兰设立的5个家族信托撤销了，依据就是俄罗斯富豪在设立新西兰信托时保留了大量权利，最后被认定信托是没有独立性的。

所以可撤销和不可撤销是体现管理模式的不同，如果是为了实现独立管理、风险隔离、资产保护，那不可撤销的效率是最强的，而且基本上是唯一的选择，可撤销的可能就会面临很多司法挑战。

【王天阳】刚才讲过的洛克菲勒、比尔盖茨这些家族信托是可撤销的还是不可撤销的？

【王金龙】基本都是不可撤销的，可撤销只有像中国的富豪、俄罗斯的富豪以及香港也有很多人做可撤销的信托，主要目标还是避税和控制。在美国做信托之前，对资产的来源审核非常严格，一旦进入不可撤销信托以后保护非常严格，个人破产、公司破产跟信托完全没有关系，独立性非常强，美国很少有人做可撤销信托，还不如不做，可以用其他方式管理资产。有一个典型案例，香港的梅艳芳去世前给她妈妈设了一个不可撤销的信托，她妈妈只能按照信托的规定每个月拿多少钱，她欠了很多赌债，不停地起诉信托要求一次性把钱给她，不停地打官司律师费交不起了，最后信托破产了，这就是典型的不可撤销信托。管理人是有法律责任的，是对信托负责，不是对委托人、受益人负责。

【杨苹】美国的税法是很复杂的，很多人戏称为万万税，特别还有一些中国目前还没有的税种，比如遗产税和赠与税目前是一个什么样的设置呢？

【王金龙】早期在美国给第二代留遗产，比如500万美金是不需要交税的，夫妻可以留1000万美金，川普上台以后变成可以留2000万美金，对于中产和高净值客户是够用了，但如果是3000万美金以上的超高净值客户就要做税务处理了。另外隔代遗产税是很高的，一般在百分之四五十左右。为什么美国的慈善机构这么多，因为是可以不交税的，可以把税后收入不交遗产税直接放在信托里。

总体来说美国的税比较严格，但也有各种各样的体系可以规避。比如大家一直让川普披露他的纳税记录，他就是不披露，他运用自己各种各样的权利去规避，大家怀疑他从来就没有交过税。比如他做房地产投资，美国有一个房地产投资的纳税方法是，一个地产项目卖了18个月以内，再投到另一个地产项目，这笔钱循环使用了就不需要交税，资本利得可以循环滚动，只要不变现就不需要交税。一旦到了这个阶段，需要税务师之类的专业人士帮你设置各种各样的避税架构。巴菲特公开说过应该给富人提高税率，他的秘书税率比他的高，工薪阶层的工资可能要交30%多，资本利得可能就15%。美国的税法虽然严格但还是有很多漏洞，还是可以合法避税的。

【王天阳】中国家族信托目前主要集中在维护家族资产安全和增值，理财类的金融属性比较强。美国的家族信托除了金融属性还有服务属性，比如生活上、法律上、慈善事业、甚至家族的文化传承等。这会不会也是中国家族信托未来的一个方向呢？

【荣家鑫】这个答案是肯定的。第一我国的信托是有监管机构的，就是银保监会。在银保监会的业务分类中，家族信托归类于服务信托，服务属性是比较强的。家族信托一方面是事务服务和管理的行为，另一方面是资产管理的行为。中国的财富增长也就是近些年的事儿，目前还是比较注重如何去赚钱，大家的关注点不自觉地放到了资产管理上，这可能也跟金融机构的特点有关系，金融机构这方面很擅长。

从服务属性来讲，包括长安信托在这方面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首先要有一个管理团队和相应的支持系统，如果客户安排了多位受益人，每一位受益人的受益条件是不一样的， 如何能够准确的按照信托合同服务这些受益人，按时做分配和管理，这是一个很高难度的动作。初期的时候是靠 Excel表、记事本，后期到了管理上千单的时候就必须要有相应的系统建设。第二个服务属性是社会服务，比如慈善信托，服务属性也是信托的本源属性。这也是我们未来的重点方向，为客户持久的服务对于我们从业人员也是非常庞大的市场和机遇。

【王天阳】随着金融市场的不断变化，家族信托是不是也有一个新趋势是将财富放到一些另类资产类别里，比如比特币、区块链，还有和金融科技相关的资产类别？

【王金龙】家族信托是相对偏保守的，大家更希望配置传统的国债，有分红付息的，家族信托很重要的功能是家族传承，另外还需要给这些家庭提供生活费。但也有一些新贵是愿意配数字资产的，一方面能够保值，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它跟其他资产类别的相关性是比较低的，比如最近比特币又破了1万，但和股市、债市、地产的相关度非常低。很多技术出身的家族比较看好去中心化，比如中国央行要发数字货币，美国Facebook要做交易平台，他们愿意对区块链进行投入。数字资产还有一个好处是，它是匿名的难以追踪。家族信托总体来说是偏保守一些，但也有一些愿意尝试数字资产了。

【杨苹】疫情和近几年不断出现的金融爆雷对大家的风险意识和财富管理理念有些什么样的影响呢？

【荣家鑫】市场是最好的老师，这两年真是黑天鹅漫天飞舞，地上全是灰犀牛在奔跑。合同条款当中总有一条叫做不可抗力，虽然写得很长，但其实没有人去仔细关注这个条款，但新冠疫情让每个人切身体会到了不可抗力就在身边，我们怎么去应对？怎么去管理财富？风险意识到底够不够？很多的投资者理念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从我们的数据来看家族信托数量和单数上今年远远好于去年同期，是超乎意料的，这其实也反映了客户的理念。未来的形势具有不确定性，到底要不要做风险隔离、资产保护？很多人已经开始去仔细的想这些事情了，金融爆雷、疫情、各种黑天鹅都是非常好的警示。

【杨苹】我国即将迎来家族财富更替的高峰期，所以社会上会有很多财富传承的需求，下一个10年会不会是家族财富管理在中国的黄金十年，有志于从事这个行业的朋友该如何抓住职业发展机会呢？

【荣家鑫】首先是形成行业自律组织，由监管部门或相应的协会推出相关资格认证。业务特性决定了现在做家族财富管理和家族信托面临各种各样的人；第二家族财富管理是一个非常大而宽泛的概念，专业人做专业事，没有专业能力的人可能在持续性的服务当中面临淘汰或挑战；第三海外从业人员市场也是极大的，我们也一直秉承着非常开放的心态，海外和国内连通性也会越来越强大。单纯从金融角度而言，很多产品结构是一样的，海外人员的服务是可以直接借用的，另外国内的高净值人士的家庭成员可能是多国籍或跨国身份的，这也为海外人员提供了服务的机会，也可以跨境联动，所以在各个点上都能够找到机会。

 

【观众提问】中国的家族信托，房产和公司股权如何能低费用装进家族信托资产包？

【荣家鑫】首先股权和房产是可以装入信托的，但对于不同类型的股权和房产有不同的要求或者限制。比如住宅房产装进信托就存在难度，目前各个城市尤其是大型城市都有限购政策，住宅只能以个人名义去买，信托作为机构或公司就没有办法持有住宅，如果是商业地产或是经营性不动产是有办法和途径的。

股权的分类非常复杂，包括有限公司、股份有限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又包括非公众公司和公众公司，当中又包括了在各地股转交易所登记的、新三板上市还是主板上市的都不一样。每个细分的类型下，都有一套关于股权变更和调整的相应规范和规则，还有一个关键是中间的交易税费成本是必须要考量的。还是需要从目的、重要性、急迫性角度做综合分析和判断。

【观众提问】请谈谈家族财富管理的推广与下沉以及家族财富管理如何能够更好的普及。

【王金龙】美国的注册投资顾问制度是值得借鉴的。美国大概有几万人是认证过的注册投资顾问，如果要成立注册投资顾问公司需要审批，但顾问都是独立的，有一些是在私人银行下面，有些是自己独立的。如果考过注册金融分析师的证书就可以直接去执业。服务体系也是值得参考的，从法律法规制度的建设以及行业自律。还有市场培育，中国市场已经受过很多次的洗礼了，大家从心态上比较重视，但真正把资金委托给第三方顾问管理还是不愿意放手的，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市场培育和教育。另外从业人员的心态也要转变，从销售理财产品的角度转变成投资顾问的角度。中国善于弯道超车，整个市场会越来越成熟和健康。

（完）

*说明：

本文内容根据活动现场速记整理，不代表《清华金融评论》观点，不构成任何专业和法律意见，如有转发请标注来源，未经授权不得以任何方式修改、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