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9日在第二十届中国资本市场论坛上，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联席院长、孙冶方经济科学基金会理事长李剑阁进行了演讲。以下为演讲实录：

百思不得其解的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1月4日中国股市两次熔断，7日又再次两度熔断。7日晚证监会决定暂缓实行熔断制度。我们现在看到的分析说，这是因为宏观经济数据低于预期、人民币有贬值趋势、1月4日开始实施熔断机制、1月8日有减持大限。问题是这几个导致熔断的原因，都是市场参与者在去年12月人人都知道的公开信息。为什么这些所谓利空没有在去年12月份反映在市场上，而指数在1月4日直接跳水？投资者为什么非要等到那天亏钱，早走一步不就不亏钱或少亏钱了？现在所有的研究报告都没有给出让人信服的回答。

第二个问题，从去年开始，为什么每次监管部门都是在市场的逼迫下，临时（当天晚上）做出新的政策调整？事先为什么没想到？比方说1月8日的减持，为什么要等熔断发生以后才出紧急声明？为什么不能提前把减持的制度安排说清楚，防止恐慌的发生？

第三个问题，在实行4天后就宣布暂停熔断机制，说明去年在紧急状态下出台的一些监管措施或者政策条款是仓促的、粗糙的。这次做出暂停决定，在市场面前表现谦卑是明智的。我们想问的是，到今天为止，是不是已有足够的时间，去总结一下去年仓促出台的政策还有哪些是粗糙的？还有哪些漏洞或缺失需要提前修补？在危机处理过程中有些不周之处在所难免，也可以理解。但我们不能听任可能的隐患总是等爆发后才去纠正。

反思股市危机：监管部门人才危机关键靠好机制吸引留住人才

现在大家都在总结反思去年的股市危机。我注意到始终没有人提到监管部门的人才危机，但是非常重要。我想了四个字来概括，就叫“外流内耗”。

“外流”就是证监会前一段时间有一个较大规模的离职潮。前不久我到东南沿海某省调研金融机构，发现这些机构所拥有的人才条件，大大超过了证监会的人员素质。在这些金融机构里，有许多是政府流出的官员，有许多是华尔街回流的、国外顶级金融机构培养的精英人才，还有一些是从建立股票市场以来一直在国内摸爬滚打的本土专家，这些人的组合让我看了非常震惊。我担心，危机时监管部门尽管通宵达旦、灯火通明，其智商和能力能否高过市场？所以，监管部门的人才危机非常严峻。如果监管机构不能留住一流的监管人才，这个市场能不能监管好？

“内耗”是说目前的许多制度性因素正在从监管部门内部腐蚀、耗损着现有的人才。去年是中国证券监管部门历史上被捕人数最多的一年，也是被捕人员级别最高的一年。法律昭昭，他们罪有应得，但毕竟是一件让人感觉到非常痛心的事情。这几个涉案的高官都是中国证券市场最早的参与者和监管者，不能说他们十几年以前就是坏人。十几年以前他们的表现可能很优秀，也可能很勤奋。为什么现在就变成了一个被司法调查的“阶下囚”？我认为这是因为权利过大、不受监督的审批体制造成了巨大寻租机会。面对金钱和权力，这些人没有经受住诱惑，倒下了、烂掉了。

最近有一位学者提出监管部门应该设立“顾问团”，来应对人才方面的缺失，我认为建立顾问团不是一个好办法，有两个案例可以证明。

第一个案例。证监会在很多年前就建立了上市委员会，想借用社会力量来制约证监会，聘请了很多市场人士来参与审批。但是事实证明，这个制度安排有很大的漏洞。市场上早就流传许多如何搞定那些委员的故事。市场反映，委员越多，无非是贿赂成本越来越高。恐怕这就是中央一直坚决要求改革股票发行制度的根本原因。好人和坏人不是天生的，好的体制能够约束坏人、保护好人；坏的体制能够腐蚀好人、助长坏人。

第二个案例。去年组织国家队来救市，和说证监会没人就去社会上找人、建议成立顾问团的做法有点类似。当时一些公司被光荣地选入国家队时非常高兴，一些公司没有入选非常失落。现在入选的公司非常郁闷，因为不仅产生了可观的帐面亏损，还卷进了是非。而没有入选的公司则非常高兴，因为不仅避免了亏损，还没有惹上麻烦。特别是有些“国家队”的主力队员涉案被捕，也证明由裁判员和运动员一起参赛，舞弊是一定会发生的。经常有人提及美国、香港等救市的先例。美国、香港从来没有让证券监管部门去救市，而是由货币当局或者财政部门去救市。原因之一，恐怕就是救市归救市，市场纪律还是要严格遵守的。一些部门救市，同时有另外一些部门监视震慑着，这样可以避免舞弊罪案的发生。当然美国、香港等救市的原则和方式也与我们迥然不同。这需要另外深入讨论，这儿就不展开了。

所以我觉得，要解决监管部门的人才危机，建立顾问团不是一个好办法，甚至是一个很坏的建议。监管部门根本没有必要与市场上的特定人士建立固定的制度性的咨询关系。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借用名义，或趁机得到内幕信息。政府和社会上有许多智库，随时有许多公开的研究报告可以采用，也可以在明确法律责任的前提下委托专题研究。监管机构只要有虚心的学习态度、高超的学习能力，各种好的主意都可以得到。

要从证监会内部的机制，包括干部政策等等。关键是要有好的机制，为监管部门吸引和留住人才。如果监管部门的人才危机不解决，中国股市的危机还会一波一波到来。

（作者为孙冶方经济科学基金会理事长、清华大学国家金融学院联席院长，本文为作者在第二十届中国资本市场论坛上的演讲）